各分局、刑侦支队、铁路公安处：
6月21日23时10分许，我市东方机械厂保卫科徐某，在回家途经昌东区前进胡同时，遭蒙面人袭击，其随身携带的“六四”式手枪（枪号：19981028）一支、子弹5发被抢走，经查，犯罪嫌疑人体貌特征如下：
犯罪嫌疑人为男性，身高1.72米左右，体格较魁梧，腿略显“O”形。作案时上穿深色T恤衫，下穿灰白色休闲裤，脚穿布鞋……本地口音。
各单位接此通报后，立即部署查缉……
——紧急协查通报
1.意外收获
在下到郊外的那个沟底时，少年没有任何预感。在他的思想里只有那些穿泥入土的蚯蚓。蚯蚓对于常人只会感到厌恶，它们蠕动身躯爬行的丑态会让人感觉浑身不舒服。而少年面对蚯蚓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和感受。蚯蚓对于少年属于必不可少的有用之物。因为少年喜欢钓鱼。少年喜欢将蚯蚓的头或尾巴揪下一截，在那种顽抗的扭曲中挂上钩，然后将竹竿一甩，去诱惑那些傻乎乎的贪嘴小鱼。是小鱼，也只有小鱼。发源于长白山的浑江像其他的江河一样，同样遭到了工业污染，那些原本活得有滋有味的鱼儿们在各种工业污染的夹击下，纷纷拒绝喘气和生长，有的翻出了白白的肚皮，有的艰难地喘气不肯往大里长。钓鱼对少年来说，只是娱乐活动。当然，少年也从没奢望能钓上什么稀奇货，有时钩还在水里，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少年的确没有任何预感。
没有任何异常感觉的少年，手里所提的罐头瓶里很快有了十几条粉红色的活物。少年左手提着罐头瓶，右手抓着小锄头，于杂草丛中费力地向着沟沿爬上来。他不喜欢从沟里走。要不是沟里蚯蚓多，且肥，他根本不会去那种令人恐怖的沟底。作为少年，他喜欢地面上阳光灿烂的地方。爬得急，慌里慌张，看上去，少年有些狼狈逃窜的意味。也正因为爬得急，又将要到达沟顶，少年的脚底在荒草上突然一滑，差点滚下去。好在他及时抡起了右手，小锄头一下勾向了沟沿上的一棵小树。虽没能勾住小树，但勾住了树底下的一块石头，少年向上紧挪几步，稳住了身子。即使这时候，少年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一拽锄头的时候，少年惊奇地发现，在石块滚开的地方，竟藏有一包东西。把那包东西扔上沟顶后，少年急切而麻利地蹿上沟顶。
在往沟顶蹿的一瞬间，少年曾一闪念地想，包里会是什么呢？没有确切答案。依次打开塑料布、旧报纸、破背心，少年的眼前猛然一亮，手紧接着不由一抖——竟是一支乌黑铮亮的手枪！难怪那么沉呢。
可以想象，少年的心扑腾扑腾地跳起来。
实事求是地说，对于真枪，少年只是在影视剧中见过。少年曾看见冯程程紧握一把左轮抵住了许文强的脑门，还见过刘德华端着各式枪与黑社会分子枪战，等等。哪个少年不喜欢枪战片？我军的短枪装备少年可是一点儿不晓得，电视上很少见，更叫不上名。这支枪少年当然也无法叫上名，他只发现枪膛上有“六四式”字样，至于什么意思，他根本不懂。而当他仔细观察“六四式”字样后面的那串数字时，他清醒地意识到，那最后四个数字竟是自己的生日。少年的生日是10月28日，最后那四个数字恰好是1028。这只是一种巧合吗？
少年既兴奋又胆怯。胆怯归胆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少年把自己沾满泥巴的右手一下展开来，展开手后把枪放在掌心掂了掂，沉甸甸的，握在手上，小心谨慎地把食指搭上扳机，感觉是那么合适，就像枪是依据他的手形设计的一样。的确有这种感觉。然后，他把手慢慢举了起来，枪口对准不远处的一棵杨树，眯缝着左眼，“叭、叭、叭”地放了几枪。感觉是那么新奇、令人激动。而枪当然没有真响。他哪有胆儿放枪啊。也是不会摆弄。他甚至一度认为，枪里没有子弹。在少年的意识里，有子弹应该能看到，比如别在枪套外面的牛皮眼儿上。可现在这枪根本没套。没子弹吧？少年还是有些胆怯地摆弄着。在摆弄的过程中，少年无意间按了一下枪把上的一个小圆疙瘩，只听嗒一声，竟从枪把下面掉下一个黑夹子。少年就这样发现了子弹。少年把金黄色的子弹从弹夹中退出来，拈在指尖仔仔细细地瞅着、察看着，从弹头到底炮儿，看得一丝不苟。虽然只有三颗，少年还是喜欢得不行。但他此时并不知道怎样才能使这三颗子弹随着响声从枪膛里射出去。这的确是个问题。现实问题总是需要慢慢解决的……
一支配有三颗子弹的手枪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少年平淡无奇的生活中。配有三颗子弹的手枪对于少年又将意味着什么？少年没去想，他只是有些胆怯、有些爱不释手地摆弄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把枪掖进背心，以小跑的步伐向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2.校园的早晨
第二天是个细雨天，少年穿上长裤，把枪揣在了裤兜里，向学校走去。一路上，他感到自己的裤子直往下掉，就把手一直揣在裤兜里，紧紧握着那把乌黑铮亮的手枪。
少年没有打伞。
校园里异常冷清。偌大的操场上，空无一人，毛毛细雨中教学楼显得朦胧而落寞。今天只是公布成绩，明天就放暑假了，无论老师还是同学们，都不再那么紧张忙乱。唯有少年，他像被什么力量驱使着似的，早早地来到了学校。班级进不去，他就坐在二楼的楼梯上。那天早晨，只要来得早些的老师和同学，都能看见一个个子不怎么高的男生，坐在二楼最上面的那级台阶上，他宁静而紧张，右手一直揣在裤兜里，不知在那里等什么人，或做什么。在同学或老师经过他身边时，总会忍不住瞅那少年几眼。少年有时会迎接他们的目光，而多数时候，他只通过一楼到二楼的那个阳台上方的窗子，望着窗外。窗外细细的雨丝若有若无，直直地向下垂落着，像是永远也垂落不完。
少年到底在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3.现实与回想
班主任走进教室，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消失了。少年发现今天他们的班主任老师显得很精神，她除了气色不错外，还换了一身崭新的淡蓝色裙子，看上去，班主任老师的心情不错。她站在讲台上，慢慢放下怀里的一堆成绩手册。她甚至还向同学们笑了一下。然后她又拢了拢耳边的头发。事实上，她的头发纹丝不乱。拢过头发后，将近三十岁的年轻班主任笑容满面地告诉大家，“这次期末考试大家都考得很好，班级成绩名列年级之首。”关于为什么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她主要讲了三点。她并没说，为此她已拿到了校方奖励的五百元钱。她只告诉她的学生们，要再接再厉，“希望同学们能在下一学年里，取得更大的进步。”
接下来是公布成绩。以往每次点名都是按学号，学号是按小学升入初中的成绩来排列的，而每次公布成绩，则是用张贴红纸的方式公布。这次点名，或者说公布成绩，却是按名次来公布，而且把各科的成绩，也都一一念出来。班主任每叫一个名字，一人男生或女生，会“到”一声站起来，等班主任一科一科念完成绩，再走上前去接过自己的成绩手册。这样，同学们都有些紧张。每个人都希望班主任能尽快叫到自己的名字，但终归要有个先后。而且，同学们越紧张，班主任越是不紧不慢地读着分数，这样，同学们就更加紧张。先叫到的同学高高兴兴地走上了讲台，暂时没叫到的同学，有的紧张地望着班主任，有的则紧张地低着头，在下面不知摆弄着什么，多数是自己的手指头（女生），或摆弄什么小玩意（男生）。老师的不紧不慢，与某些同学的紧张，把教室里弄得只有班主任公布成绩的声音。班主任的音色本来十分悦耳动听，而现在，却让人感到紧张压抑，还有一点点的害怕吧？
少年的学号是32号。在这个五十二人的初一（1）班里，他升入初中的成绩并不好，应该算中下游水平。正因为他的成绩不怎么好，对于班主任老师所采取的这种公布成绩的新方法，他并不赞成，他更愿意，或者说更喜欢，用红纸公布成绩，那样，他只要到红纸面前瞅一眼，或者只把成绩手册拿到手就行。当然，听班主任念一下名次也行，只要不这样一科一科慢慢念折磨人就行。然而，班主任老师还是选择了这样一种他不喜欢的方式，他便不太认真地听着，右手始终揣在裤兜里，摸着枪。枪其实早被他的手焐热了。
可谁又能料到，班主任老师很快竟念到了少年的名字。当念完第四名的成绩，一位不算漂亮的女生走上讲台，接过成绩手册后，班主任紧接着就念到了他的名字。少年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瞅向老师，年轻的班主任也正瞅着他。少年慢慢站了起来。班主任老师开始念他的成绩。当班主任一一念完各科成绩，请少年上台领成绩手册时，少年这才不得不把右手从裤兜里拿出来，他感到裤兜沉甸甸的，有些迟疑地走近讲台。班主任老师把成绩手册递给少年。少年双手接住——离得近的同学会发现，少年的手有些抖——退后两步，然后尽量自然地往回走。他感觉自己走得很别扭。也确实走得很不自然。走得很别扭也得走。而就在他往回走的过程中，少年听见班主任老师在表扬自己，说他进步很快，比上学期进步了21名，比期中考试进步了18名。这是班主任第一次在班上表扬自己，少年怎能无动于衷？最后那几步，少年走得有些顺拐了。
少年心里是多么激动啊。
有些激动的少年坐回座位，脸早已红透了，他红着脸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起自己的成绩——刚才老师念成绩时，他没能听清。他发现，自己的成绩的确不错，每科都基本令人满意，没有偏科。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了。自己的成绩怎么一下就这么好了呢？要知道，越是接近头几名，越是难以超越，可自己居然一下跃居到了班级的第五名，这怎么可能呢？他觉得自己并没比以前用功，似乎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课堂上认真听讲，课后认真完成作业，可以说，没下什么功夫。那么，是自己变聪明了吗？少年想一想，自己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但现在的成绩的确令人兴奋——那可是第五名啊！老师还表扬我了呢。少年很自然地回想起了自己的学生生活。
回想自己的学生生活，少年感觉自己似乎只对一位老师有过好感。当然，也许以后自己会喜欢上班主任老师。完全有这种可能。给他好感的是一位小学时的自然常识课老师。自然老师当时要比现在的班主任老师年轻得多。当时自然老师同刚生完孩子。开始时，他并不知道自然老师生小孩了，只是发现自然老师的胸脯比一般女老师的饱满，偶尔还发现，那两座高高的山峰峰顶周围，有圆圆的印记，衣服好像湿了——他以为是老师那儿高，给眼睛造成的一种错觉呢。后来的某一天，记得是下午，少年因为拉肚子不得不在课堂上跑出去上厕所。当他在厕所里蹲了好半天，捂着肚子准备返回教室时，在走廊上，他突然惊奇地发现，年轻的自然老师正站在别班的门外，正用自己的双手揉着自己的胸脯，揉得很急，一副紧张而无奈的样子。少年的肚子一下就不疼了。但他一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很快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自然老师原来是生小孩了。随即也就知道，自然老师在给自己上课时，为什么会常常上一会儿课，就匆忙跑到教室外面去了。甚至以前，他还以为自然老师还没结婚呢……不知为什么，自从偶然间发现自然老师在走廊上揉自己的胸脯后，少年突然喜欢上了自然课。以前上自然课，他总是心不在焉，在下面搞小动作，而现在，他不但课堂上总是胸脯挺直地专心听讲，而且课后还认真复习和预习新课，每次提问，少年总是把手举得老高，尽管自然老师绝少叫到他。那么，少年真喜欢上了自然吗？想一想，少年感觉不全是。因为自然老师还没上完一学期的课，就突然调走了，自然课一换老师，少年就再也集中不起自己的注意力了。这只能说明，少年是因为喜欢自然老师，才喜欢上自然课。
现在，因为班主任老师的表扬，使少年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小学时的自然老师。也许应该说，以前他也常常想起，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清晰强烈。记得自然老师身材特别好，并不因为生了小孩而有所破坏。可以说，做了母亲的自然老师更加富有女人韵味。她一米六七或更高的身材，不胖不瘦，披着多少有点勾的长发微微发黄，再加上白而细腻的皮肤，自然老师看上去有些外国女郎的味道。少年对此深有感触。也可以说，少年喜欢的正是自然老师的那种外国女郎的味道。真的很迷人。她也喜欢穿裙子。记得在她将要调走时，他曾挤在许多同学当中，送过自然老师，自然老师当时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比班主任老师这身要蓝一些，长一些，这样看上去，自然老师更加富有青春活力。许多同学都哭了。少年也流下了眼泪。他们都舍不得自然老师。而对于少年，大概因为那套天蓝色连衣裙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一想起自然老师，她就是这身穿着，让他感觉总是那么亲切。自然老师多美啊！少年又是那么希望能再见到自然老师啊。可惜自然老师只能留在那所小学里，要是她能来初中任课多好！要是她能一直教自己，一直教到大学毕业，那就更好了呀……
在少年回想自然老师的过程中，班主任老师已经公布完成绩，布置完暑假作业，又对同学们进行了暑期安全法制教育，之后，少年和同学们的暑假生活就正式开始了。
4.暑假生活素描
这个暑假少年本来想去乡下的爷爷奶奶家过。他不像别的同学，要被家长逼着利用假期请家教补课，或者参加各种培训班。因为家庭条件不够优越，少年反倒不为学这学那所累。但他原本打算去乡下度假的计划，却没能实现，一个意外的发现阻碍了他的行程。
那是暑假开始后，第三天的下午，少年又拿起钓竿来到浑江岸边。此时长江中下游及东北的嫩江、松花江，正发生着五四年以来，甚至有史以来的最大洪灾，全国人民都把目光投向了抗洪上。赈灾义演、捐款捐物，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着。而浑江还是那么平稳，尽管早已进入雨季，但浑江水还是那么平稳而畅快地流着。在少年钓鱼下游不足三十米远的地方，许多男女老少正在那里嬉水，炎热迫使一部分闲散的人来到了江边。在那群嬉水的人中，很可能有少年的同学或老师。少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少年在阳光下收获甚微，自然也有些动心了。但少年的父亲明令禁止少年下水，“钓鱼可以，要是敢下水，看我怎么收拾你！”父亲从锁厂下岗已经半年多了，脾气在母亲离家时已经坏起来，现在更是暴躁得不得了。前两天他再次警告了少年。老师也在放假前提出要求，禁止野浴。少年不怕班主任老师。少年害怕的是自己的父亲。他努力睁大眼睛，紧紧盯住漂儿，眼睛被粼粼波光晃得生疼。就这样又坚持了一会儿。少年又坚持了好大一会儿，之后，他低头瞅瞅方便袋里那几条可怜的小鱼，终于完全气馁了。他想收竿，无意间回头看了眼江堤，意外发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棵老柳树下，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一男一女。坐着一男一女并不稀奇，江边常有谈恋爱的出没，有时很晚都不肯离去。问题是，在他看了一眼那对男女后，他感觉，那个把太阳镜挂在胸前的女人似乎有点眼熟，再仔细瞅瞅，少年心里不由一惊，可真叫意外啊！接着，少年想也没想就把钩重新挂上了饵——他想看看那对男女到底在做什么。这时少年的耳朵异常灵敏，刹那间完全竖起来了……
耳聪目灵的少年就这样没去乡下度假，而且开始认认真真地写起作业。少年写得很认真，父亲在督促几次未果的情况下，也就不再提起让少年到乡下度假的事儿。父亲并没发现儿子的秘密。作为父亲，他本身的秘密就够多的了，令他透不过气来，也就忽略了少年的一些反常。当然，少年也的确装得很像。特别当父亲归家时，他总是尽可能地坐在桌子前，摆好姿势写作业。就是说，少年所谓的认认真真写作业，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其实只要稍微留心一下，就不难发现少年的反常迹象。表面看，少年知道学习了，而且学乖不少，似乎懂事了，把家里收拾得相当干净。也能照顾自己了。其实呢，只要父亲前脚一走，少年随后也就弃家而去。好多次父亲回来时发现儿子并不在家，等儿子回家后问他，总说是去钓鱼了。有时回来得那么晚，难道黑夜中少年还在钓鱼吗？父亲对此并没去细想，需要他去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他本身就时常成天不回家，时常回来得很晚，这无疑给少年提供了充足的活动时间。
那么，少年到底干什么去了呢？只要跟在他的身后，就会发现，少年拎着钓竿到了浑江岸边后，往往在江边待不长时间，就把鱼竿收好，用石块压藏于水底，然后空手向城西而去。有时坐公共汽车，有时没钱干脆步行着去。步行四十分钟后，少年到了目的地——一个靠近江堤的居民小区。这个居民小区是新建的，从建筑物的外观看，这里大概住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少年的目标是一座楼靠中间三层的两扇窗户。自从那天傍晚，他尾随那对男女乘公共汽车来到这里后，他便常来这里。那次男的本来中途已经下车，可他突然间，又在开车的瞬间跳上了车。来到这里后，女的先上了楼，然后少年发现三层的一扇窗户突然亮起了灯，接着那个女人便拉紧了窗帘。男人便上去了。少年自然记住了那扇窗户。当然，随后少年发现，左边那个窗户也属于那个女人，还有前面的那个宽大的阳台。知道这些情况后，少年就一直想知道屋里的事情。可是站在楼下，什么也看不见。有时那两扇窗子敞开着，有时则一天紧闭。当那个男人装作若无其事地上楼以后，所有的窗帘很快也就全拉上了。少年多数只能看到这些。他也曾偷偷上到三楼，在门外偷偷听，里面有音乐或电视的声音，没听出其他的声响。其他声音可能被音乐或电视的声响掩盖了吧？即使他跑到对面三楼或四楼，他所看到的东西也是很少的——有男人在，窗帘必然紧拉着。当然，他也曾看见过那个女人独自在屋里或阳台上的身影。那身影遥不可及。就是她站在少年面前，少年对她，或者说对她的身体，可能也就只有敬畏的份儿。少年毕竟太小了。去的次数多了，少年还发现，那个女人和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曾领着个小女孩下楼来。那个女人走过他身边时，一点儿也不脸红，甚至把头仰得老高。她大概已经不认得少年了？少年却认得她，记得她有一头微黄带勾的长发，而现在，她的头发已经短得不能再短，比有些男人的头发还短。她还穿过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只露着小腿。现在她所穿的短裤却几乎兜不住屁股。她是扭着屁股从少年的身边晃过去的。少年发现，她的变化实大太大了。我也变了吗？少年想，可能我长高了，多少也长破相了吧？要不她怎么不认得我呢？少年后来又想，也许她从来没正眼看过我，我也根本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从前是这样，现在亦如此。但少年还是怕她认出自己，所以，有时他一见那个女人出现，就赶紧装作捡破烂的，向垃圾箱前凑凑。时不时地凑向垃圾箱也骗过了那些戴红胳膊箍的老头老太太们，老头老太太们从来没问过他什么，最多向他多瞅两眼而已。可以说，少年在这里活动得一直比较轻松自由。只是心里充满疑惑。没有疑惑少年大概也不会频频出现在这里，他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解惑。当然不是求解什么自然问题——这一点，完全不容置疑。
好奇的少年其实不但在这里寻求着答案，而且还多次去过那个男人所居住的小区。多数是晚上。他是在那个男人一次从女人那儿出来，同样坐公共汽车走的情况下，跟踪到那个小区的。男人居住在五层的一套房里。男人住的楼似乎更气派一些，这让少年相信，这个男人不一般。以男人的长相根本配不上那个女人，她怎么就要和他在一起呢？想到这个问题，少年心里很不舒服，因为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需要说明的是，少年本来已经把那支乌黑铮亮的手枪藏在了自己床下的木头箱里。也许应该说，他既喜欢枪，又有些惧怕枪，是从心底喜欢惧怕的。因为枪毕竟有趣而危险。但是，自从他发现那个女人和那戴眼镜的男人领着小女孩出现过后，特别是，当他发现那个男人住处后，他又把枪从床下的箱子里翻了出来。晚上睡不着觉，想着那对男女的事情时，他往往摆弄着那支乌黑锃亮的手枪。摆弄久了，加之又翻看了《现代兵器》之类的杂志，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几经尝试，已经知道如何将子弹和枪更加紧密地结合为一体了。在他会摆弄枪以后，也就枪不离身了。当然还是老方法，被揣在右裤兜里，用右手在兜里紧紧地握着。握着那枪，少年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当他离那个女人或男人很近的时候，少年的心里总有一股子冲动。少年时常被那种冲动弄的焦躁不安。但少年还是坚持着，他不希望事情真的发生。有一次，他跟着那男人走了一段黑路，在接近那个男人家的时候，他甚至已把枪口对准了那个男人的后背，感觉已经完全瞄准了。但最终一刻，他还是努力让枪口垂了下来，垂下枪口后，少年感觉自己的后背凉飕飕的，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早已经全是汗水了。
5.老师别哭
暑假对有的同学来说过得很慢，对另一些同学来说无疑又过得太快。在抗洪抢险取得决定性胜利后，各学校纷纷开学了。
校园里顿时热闹起来。一阵劳动过后，同学们已经把校园弄得相当干净。特别是窗玻璃，几乎块块光可鉴人。教室地面也用水冲刷干净了，露出了久违的本色。所有一切都有些新学年的迹象。
初二（1）班打扫完卫生后，班干部们把新书搬进了教室。他们的班主任老师接着也就走进了教室。他们的班主任老师放假前还是位春风得意的女教师，而短短一个假期过后，同学们发现，他们的班主任老师似乎一下就憔悴起来了。她走进教室时，脸上没有了放假前的殷殷笑容，也没有向同学们问好，同学们本来兴致很高，很想向老师问好，但见老师衣着朴素，精神不振，也就只好默默地望着老师。
班主任老师让班干部发新书。新书发完了，剩下一套放在了讲桌上。放在讲桌上的新书和发到同学们手里的新书没什么两样，同样散发着沁人的墨香。瞅了瞅那套散发着墨香的新书，班主任动作迟缓地打开了花名册，开始点名。点前31号时，每点到一人，就有一个男生或女生，在站起来的同时喊声“到”。点到32号，老师停了一下，开始点33号。班主任老师没点32号，看上去并不像是把32号忘了。点完名，班主任老师这才开始认真扫视她的学生，目光一一扫过每位同学的脸，最后，她把目光停在了那张空着的课桌上。那张空着的课桌不但桌面空空如也，连灰尘也没完全擦净，放在那里自然有些扎眼。旁边的女生有些不自在，慢慢低下头。其实班主任并没瞅她。也许是班主任的目光太异常了吧。女生低了头，班主任也就收回了目光。此时她的脑海里再次闪现出那个剃着小平头、衣着一向朴素的男生。说实话，这个男生她以前没太放在心上，可就在上学期期末，这个不被自己重视的男生，成绩突然一下跃居到了班级的第五名。他应该是个聪明勤奋的学生，将来会有出息的，班主任对此十分自信。她本来打算这学期在班里给他安排个什么职务，好好培养培养他。听说他的父亲已经下岗，母亲早已跟着有钱人离家出走了，从他的眼睛里就可看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可是，正是这个令自己一下重视起来的男生，打破了自己的生活。那个与自己同岁，也是自己同学、被誉为闺蜜的女人，只中了一枪，而且仅仅被击中大腿。自己的丈夫却连中两弹，一弹从太阳穴进入，从后脑钻出；一弹则正中心脏。其实任何一弹都足以要他的性命。而这一切，居然是那个未满十四周岁的学生干的！他居然能让两个大人同时完全失去抵抗能力，这怎么可能呢？而这个男生的父亲也因那支枪而进了牢房，可能将性命难保。再看看那张空着的课桌，班主任老师的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旋儿了。
在向四楼校长室走去的过程中，女班主任一直在心里下着决心，她感觉自己并不像以往想象的那么坚强，她感觉自己其实十分脆弱，可以说不堪一击。可这种事落到谁头上，谁又能受得了呢？当然，以前也确实舍不得这群孩子，现在却感觉已经无法面对。敲门的那一刻，她还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下定了决心。当她站到校长办公桌前，捧着那套新教材，面对已经站起身的校长时，猛吸了几气的她，结果说出的却是从没想过的另一句话：
“李校长……你想想办法……还是……让他回来上课吧。”
在校长瞪圆眼睛表示疑惑时，女班主任的眼泪已经迅速蜿蜒在了苍白而憔悴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