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动物园里，游人如织，一只发狂的幼年猩猩正在摇晃囚禁他的铁栅栏，嘴里发出惊天的尖叫。游人全然不理睬这只猩猩的怪异行为，依然自顾自地戏耍拍照，脸上洋溢着欢快。最后，游人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谁能料到那只猩猩在摇晃铁栏无果的情况下，居然搬起了一块大石头砸铁门，铿锵声声。游人终于意识到了危险性，因此现场突然变得慌乱了起来。慌乱中，有人看到了那只猩猩狰狞的面目，还听到了它伴随着尖叫的异样声音，那声音似乎有三种以上的发音，而且下一句绝不重复着上一句。惊呆了的人们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对了，这是一种来自猩猩的语言！虽然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这种语言，不过从猩猩摇铁栏、砸铁门的种种怪异行为看，这种语言所要表达的似乎就很明显了，无非是在呐喊：“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
可是，慌乱没多久，那只猩猩就被横空飞来的麻醉针麻醉倒地了。
那是只25000年的猩猩，它的名字叫信巴。信巴是在母亲凯蒂被送进动物园后诞生的。凯蒂的故乡在非洲大草原，它们的祖先经历了无数灾难，比如从森林锐减到艰难地适应地面生活，学会地面生存的技巧。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中午，凯蒂和其它雌性猩猩外出采集瓜果。它们一手将瓜果扔进放在地上的制作简易的篮子里，脸上洋溢着幸福，一手牢牢握住削尖的木棍防身，因为这是险象环生的世界。这一幕幕，躲避在远处的盗猎者没有看错，猩猩的这种行为在当地已习见不鲜，因为这已经是25000年。20000多年里任何物种，都因人类破坏，而在日益恶劣的生态环境中迅速进化，甚至变异和消亡。
人类在这20000多年里基因也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就像20000年前人类所猜测的那样，人类会以黄金比例往前进化，变成大脑袋大眼睛，更加充满智慧。
可是聪明的人类也曾糊涂过，人类在20000多年前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现代类人猿能否进化成人类呢？”专家的答案是：“就算进化也不可能是人类，因为人类是森林古猿的一个分支进化而来的，而这个分支已经没有了。那时有一支森林古猿到了地面生活，渐渐学会了直立行走，前肢获得了解放，可以制造简易工具，大脑得以锻炼，因此进化成了人类。而另外一支依然停留在森林里，因此进化成了现在的类人猿，而无法再进化成人类。”可是在这20000多年里，人类没能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森林锐减，导致部分类人猿也像人类的祖先一样被迫到地面生活，从而解放了前肢，锻炼了大脑。最终，它们具备了早期人类的智慧和身体。信巴和凯蒂就是这样的猩猩。
当凯蒂被横空飞来的麻醉针麻醉倒地后，其它猩猩惊惧地将削尖的木棍对准麻醉针飞来的那个方向，可是它们的武器终不敌人类的高科技，当捍卫失败，就只有逃亡。凯蒂就这样被关进了大铁笼里，远渡重洋，送到中国某动物园，然后供人类观赏。
2
不知昏睡了多久，信巴醒来后就感到头晕脑胀，于是呆若木鸡地望着铁网外的天空。天空少有鸟儿飞过，它们每震动一下翅膀，就会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此情此景，让信巴思绪重重：“原来有一种幸福叫做自由，可是，为什么我和人类同样拥有智慧，可偏偏要被关在这个几百步就能走完的大笼子里？为什么我生来就要被笼子外的人类指指点点和观赏？为什么……”随着各种疑问不断在脑海里涌现，信巴渐渐感到了一种液体从脸颊淌过，冰凉入骨。
信巴依稀记得4岁时躺在阿妈凯蒂的怀里，凯蒂用手指为它挠头，即使如此亲密，也看不出凯蒂有丝毫幸福。信巴疑惑地望着凯蒂：“阿妈，为什么我从没看到过你开心？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难受？”
凯蒂突然一怔，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就勉强微笑着说：“信巴，你是阿妈唯一的寄托，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阿妈心里就会温暖。”
这是信巴第一次见凯蒂微笑，即使那微笑表现得很艰难很勉强，但是在幼小的信巴心里却是温暖的。
这时，有一群游人正在铁网外指着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猩猩嬉笑，有的人将手里的香蕉扔了进来，有的人在外面哄叫来引起两只猩猩的注意。面对这个奇异的世界，信巴一直感到不安，怯怯地问：“阿妈，这里是我们的家吗？为什么外面那些猩猩长得和我们很像，却又很不一样？为什么他们可以在那么大的地方活动，而我们却要呆在这么小的地方？”
信巴的这些为什么深深触痛了凯蒂的伤疤，她想到了那美丽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想到了一起采猎的家族成员，也想到了被人类捕获惨痛的那一刻。于是，悲伤地回答：“信巴，我们的家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大草原里，那个草原有你的阿爸，有和我们一模一样的猩猩，在那里我们的家族和睦其乐融融。而外面的人类……”
说到这里，凯蒂突然想起了曾经所听到的声音，这几年它已经渐渐听懂了人类的部分语言。铁网外两个扫地工边扫地边交谈：“现在的猩猩越来越聪明了，它们学会了直立行走，有时还莫名其妙地窃窃私语，长相和以前也大不相同，大脑袋，毛发稀少，越来越像早期的人类了。可是，即使如此，它们也永远逃不掉比它们更高级的人类的奴役。”另一个扫地工哀叹道：“是呀，都是拥有智慧和感情的生物，可是却是完全不同的下场。虽然人类也在不停向前进化，可是另一种智慧生物的快速的进化会让人类不安，因此人类是永远不会让第二支充满智慧的生物取代他们的霸主地位的，就连它们的自由和赖以生存的土地也要被人类践踏，连一点生存的尊严都丧失殆尽。”
凯蒂深吸一口气，痛由心生，继续说：“外面的人类不是猩猩，人类要比我们聪明，但也更加歹毒。他们破坏我们的家园，将我们关在笼子里以供他们观赏，他们与我们势不两立。不过，我们也应该有选择生存与自由的权利，因此我们要想办法摆脱人类的奴役，回到我们那一望无际绿草茵茵的家园。”
凯蒂说完后，微笑在脸上舒展，最后发出放纵发狂的笑声，那笑声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奈和哀伤。信巴惊恐地望着凯蒂，发现泪水不停地从她眼睛涌出滚落，泪流满面。
很久以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凯蒂问：“信巴，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幼小的信巴当时全然不知凯蒂所说的话的意思，那些高深的话语，信巴苦苦想了多年，直到凯蒂从它身边消失，它才全部明白。可是信巴只能任泪水流淌，让一颗心不断冰凉。推铁栏，砸铁门，不就是为了生存和自由，不就是为了回到阿妈所说的那个一望无际绿草茵茵的家乡，可是在人类面前，行动起来却如此艰难？信巴渐渐绝望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愿再想，抛却一切痛苦，进入梦乡。
3
在梦乡里，信巴见到了凯蒂所说那一望无际绿草茵茵的家乡，它可以像其它幼年猩猩一样，在开阔的草原追逐欢笑，也可以和家族成员一起外出采猎共同捍卫疆土。在梦乡里，阿妈阿爸会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注视着它戏耍或完成任务，每当遇到危险，阿爸阿妈都会挺身而出守护在它身旁，阿妈阿爸一直疼爱着信巴。
这是信巴做过唯一的美梦，做梦时信巴熟睡的脸会荡漾出微笑，而且嘴唇翕动，微微叫着：“阿妈……阿妈……”
美梦永远只能停留在梦里，不会变成现实，当信巴醒来后再次泪流满面，在这里人类不爱它，它也见不到深深期待的疼爱它的阿妈阿爸。信巴望着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它脸上，泪水还在不断流淌，它口里念着：“我想阿妈……”
当凯蒂还在的时候，信巴还是一只幸福的猩猩。在一天夜里，阿妈将它搂在怀里，对它说：“信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做傻事，好好活着，想办法从这里走出去，回到一望无际的草原，寻找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猩猩，只有它们才不会伤害你。你一定要牢记阿妈的话。”信巴嗯了一声，同时感觉到凯蒂的声音无比虚弱。第二天，凯蒂一直没能醒来，信巴在挣扎中，看着人类将凯蒂抬了出去。从此凯蒂再也没有回来。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可是没有丝毫死亡概念的信巴，一直认为阿妈凯蒂去了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因此信巴这些年一直想着摆脱人类的囚禁，回到草原，回到阿妈身边。
这两年，信巴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摆脱人类的囚禁，但它从未放弃。信巴每天都在观察这里的一切，希望从观察这里的人类的活动和行为，寻求逃出的方法。它甚至刻意去揣摩人类语言的意思，渐渐的也学会了人类部分语言。
它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月都会有人进入牢笼进行打扫，那个扫地工每次进入牢笼之前都会对着门字正腔圆地念：“4503号请求开门。”然后那个门就会神奇般缓缓打开，而扫地工进来后，那个门就会迅速自动关闭。虽然信巴一直憎恨着人类，可是面对外面时刻对准它的麻醉针发射管，它只能安安分分地呆着。最后，它再也没有过袭击进入牢笼的扫地工的念想，它每次很认真地观察着扫地工的一言一行。每次扫地工出门时也对着门念：“4503号请求开门。”
自从信巴发现了这个规律后，不止一次模仿扫地工的语言对着门念：“4503号请求开门。”为了打开门，它已经将人类的这句话学得像模像样字正腔圆，如果不看其面貌，俨然出自人类之口。可是那门永远都不会打开，它永远都无法明白这是种智能语音识别门。
信巴无数次呆若木鸡地望着这扇不听它使唤的门，不知如何是好，而对自由和爱的渴望，对阿妈的思念，对一望无际的草原的幻想，却越来越强烈。
直到一天，这些强烈的念想，再也按捺不住了，它驱使着信巴去进行一次疯狂的行动。
如果在门打开之际，只要速度足够快，就可以躲过麻醉针的袭击，冲出铁门，然后不停地奔跑，就能逃出人类的囚禁。信巴一直在等待扫地工打开门的那一天，在等待的日子里信巴再也不去推铁栏砸铁门，它告诉自己在这一段时间尽量不要去招惹人类，让人类渐渐放松警惕，为顺利逃亡做足准备。
在等待的日子里，信巴心里甚是得意，它幻想不久的将来就会获得自由，回到草原回到阿妈身边，获得来自家族的爱和保护。
4
信巴期待的那一天，如期而至。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光辉洒满大地，打在信巴脸上，甚是温暖。信巴远远看见扫地工正在朝牢笼的方向缓缓走来，信巴也缓缓走向铁门附近。它将烈火深深藏在心里，它要装出很自然很悠闲的样子，以免扫地工和麻醉针注射手有所察觉。
当扫地工站在门前时，就好奇地瞅了信巴一眼，真不明白今天信巴为何距门这么近，不过见信巴在地上很悠闲地玩石子，也就没什么在意，很坦然地念着：“4503号请求开门。”
信巴边耍石子，边认真听这句话。话音刚落，信巴就夺门横冲直撞而出。扫地工被撞得差点一个趔趄倒地，而麻醉针没能扎上夺门的信巴，却扎在了作为挡箭牌的扫地工身上。扫地工被麻醉晕倒后，动物园上空警报巨响，所有游客和员工看着一只无所畏惧的猩猩横空直撞，吓得惊恐尖叫，四处逃窜。
而着急的员工和警卫在众多游客当中也不敢使用麻醉针发射管，只能穿插在游客当中疯狂奔跑追拿信巴。
信巴奔跑的异常兴奋喜悦，它从未觉得生命可以如此自由畅快。它不知道草原在什么方向，它只朝着太阳的方向不停奔跑，它告诉自己只要不停地奔跑一定能找到草原，获得永生的自由，得到阿妈阿爸的保护，从此荡漾在爱的世界里。
它跑到了一个绵长的公路上，车辆车祸不断，人流四处逃窜，追击的警车，最终深陷其中，无法继续行驶，而枪在众多人群中也无法使用。
在奔跑的过程中，信巴虽然洋溢着从未有过的欢快，但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到处都是人类，四处都是警报声，空中还飞行着近似大鸟的机器。它不知道人类的世界有多大，但是它告诉自己如果不跑就更不可能走出人类的世界，回到猩猩的草原。
空中的直升机在轰鸣中不停地叫唤：“不要奔跑，否则立即开枪！”信巴无视这一切，依然自顾自地奔跑，直到子弹在它附近发出爆炸声和冒出火花，它才有所畏惧，不过不是束手就擒，而是选择拐弯以及左右奔跑来避开子弹。
最后人群逐渐在政府和动物园的号召下散开，失去了可充当庇护的人群，它前后左右都被警车和直升机夹击。
就在所有的枪都瞄向它之前，信巴迅速做出决断朝附近楼房内部奔跑，所有的枪都没能射中。它奔跑到楼顶，直升机也在楼顶等待。因为到了楼顶，信巴将无处可逃，也没有人类会受到危害，于是动物园请求政府不要开枪，进行麻醉针发射管注射麻醉。这个请求经过政府慎重思考过后，获得了批准。
直升机好几次勒令信巴站在楼顶不要动，信巴却站在楼顶防护栏上，望着林立密集的楼群，不知所措。不过最终信巴做出了惊人的动作，突然一跃，摔在了另一座大楼上，又爬起不断进行这个动作。信巴的精神，将直升机驾驶员惊呆了。直升机在上空放慢了速度前行，害怕逼着信巴做出过激动作，危及生命。
信巴虽然被摔得满身伤痕，却欢快不减。直到跃上最后一栋大楼，信巴才知道真的无路可逃，它站在防护栏上，左面是深渊，右面也是深渊，而正面却是一片在日光照耀下流光溢彩的汪洋。
直升机聚集在信巴头顶，警察、动物园工作人员和群众都聚集在楼底。他们指手划脚，用着扩音器焦急地喊着：“快快下来，我们不会再伤害你，你站在那里很危险……”
信巴朝着楼底的人群和上空的直升机微笑，酝酿了很久终于将这几年所学习的人类语言脱口而出：“如果我下去，你们能让我见到阿妈阿爸吗？你们能给我自由吗？你们能让我回到那美丽的一望无际的草原吗？你们能像阿妈一样爱我吗？”
这一幕惊住了所有人，人群顿然肃穆，直升机驾驶员面色惨然。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只会说话充满智慧的猩猩的问题，因为这对人类来说是一个大问题，即使一个个体对此心存怜悯，也无法抗衡整个人类的私心。
信巴望着大海，看着在大海上空翱翔的海鸟，脸上流露着微笑，它想也许可以像海鸟一样飞翔，飞越大海，回到草原。
最终它用行动做出了一个惊动世界的决定，身体一跃飞向大海。没有死亡概念的信巴，从没有想过这样飞下去会死亡。信巴在飞翔的过程中满脑子都是生生不息的自由、爱、阿妈和草原，在即将落入大海的那一瞬，阳光打在它脸上，极其温暖，它似乎看到了阿妈凯蒂正拨开草丛，面带笑容朝它走来，给它拥抱。
观看这一幕的人群顿时憾然痛哭，也传来成群的叫唤：“不要啊……”
不过，最后所有人只听到扑通一声。
后记
如果真的到了这么一天，一只比人类低级，却也拥有智慧和感情的生物，它用一颗最为纯真的心，去追求心目中的自由、爱和梦想，会不会在高高在上的人类面前变得很卑微很无奈呢？即使如此，人类也许已经丧失了那颗纯真的心，人类自身有爱、有自由、有梦想，而它们将失去爱、自由和梦想。这就是现实的残酷，也许那一天，这已不是人类与25000年的猩猩之间的问题，也是人类自身所存在的难以化解的问题。自由、爱和梦想该如何解答，又存在于哪里？这将是永恒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