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云家,早在延光年间便是先帝座下器重的左膀右臂,在当时虽是新贵,但族中子嗣兴旺,人才济济,忠于先帝,遂一路高升,至永健年间,已是位高权重的高门贵府,在永健帝子嗣单薄,后继无人之时,又全力支持今上登临帝位,今上感念相府忠诚护驾之功,遂提云府为相府,家主云珩为右相。
不过,提及云家,却还有一位不得不说的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曾经的永健皇后,当今的南国太后——云颜。在云太后还是位闺阁小姐时,就已经是南国数一数二的知名才女,身为相府二小姐,云珩之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针织,样样精通。在家中是孝顺长辈,谦恭姊弟的云家子女的榜样,在外是德才兼备,知书达理的所有南国女子学习的标杆。在及笄之年做了当年还是太子的永健帝的侧妃,后来永健帝登位,在永健十三年封为皇后。如今永健帝退位,被今上尊为太上皇,她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皇太后,今上登位后,这二老便深居简出,不理朝政了。
这些都是乔月一年前知道的事情。
白苏却滔滔不绝地把云家的事情一一讲给乔月听,讲完云家,又开始讲白家,要不是他把这两家说得事无巨细,通俗易懂,乔月一准就听懵了,不过此刻她虽是在听,可脸上依旧不解。
“……当年云府的大小姐与当时的‘白圣手’白术在宫中初识,后结为夫妻,有了一双儿女,其女名为白苏。”
“我……嗯?”乔月狐疑地看着白苏。
“没错,我之前一直是借着我小师妹的名号进的王府。白圣手是我师傅。王家的长房小姐王心妍与我师妹是闺中密友,一早就给师妹发了邀请,请她到王家老宅这里游玩,不过师妹没有空闲,恰逢我有任务到此,所以便借用了她的身份。只是,完美的身份伪装同时也是我行动的障碍。”
白苏意味深长地看着乔月。
乔月眼皮跳了又跳,不确定的问道:“你……该不会是要我假扮你师妹吧?”
“没错。”白苏点点头。
找一个什么礼数都不懂的村姑假扮一个名门闺秀?乔月一口茶糕噎在了嗓子里。
“我的时间有限,这已经是最快的办法,你不是也想尽快回家吗?”白苏倒了一杯茶递到乔月眼前,看着她笑了笑“我告诉你的白家和云家的事你不用全都记住,知道个大概就行,免得别人问起来你什么也不清楚,露了怯,不过我师妹本就不爱说话,你大部分时间只要装哑巴就行。”
乔月一言难尽地看着对方。
白苏道:“不用担心你的脸,有我在,任何人也看不出来你的真实身份,你只需要帮我应付完王家小姐们无聊的茶话会就可以回家了。”
乔月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担心我演砸了吗?”
白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担心,你若是演砸,王家人只会将你抓起来审问你,而我,他们是找不到的。”
“那你的任务岂不会泡汤?”
“任务哪有命重要?”
“……”
“咚,咚咚。”一阵有规律地敲门声响起。
“进。”白苏只听了那声音便似乎知道了来人。
一个圆脸双髻的小丫鬟规规矩矩的走进来,看到有乔月,明显的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事,她将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白苏,欲言又止。乔月立刻明白了,站起身,道:“我出去吹吹风。”
白苏一把拉住她,对小丫鬟道:“不必,乔姑娘是自己人。”
小丫鬟点点头,立刻走到桌前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义庄”。
乔月不知这对主仆在打什么哑谜,但义庄二字总能让人联想到尸体,她立刻想到了昨晚那间充满血腥味的厢房,难道是因为天气渐热,所以想转移春杏的尸身去义庄吗?眼前这人对那具尸体好像特别感兴趣啊,乔月摸了摸下巴,抬眼就看见白苏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她,仿佛知道了他在想什么的表情,看得她莫名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半晌,才移开了目光。
“丁香,去把我的药箱拿来。”白苏吩咐那小丫鬟道,然后起身走到乔月身边轻声说道:“跟我来。”
乔月无奈,起身跟上。
一个时辰后,里间的纱帘缓缓拉开。
一袭柔软的桃粉色滚雪细纱衣裙套在她纤细的身上,衬地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玲珑的曲线格外诱人,那张之前惊艳了所有人,刚刚还跟她面对面说话的脸就这么神奇地出现在了她照着的铜镜里,按道理讲这大概是很多想要变漂亮的女子都激动不已的事,可在她看来除了惊悚,还是惊悚。
“你表情不要那么僵硬,我做的面具可不是普通的面具,你的任何表情都能传达的滴水不露,十分的贴合皮肤,所以控制住你的脸,放松一点。”白苏合上他的药箱,看着镜子前一脸木然的乔月说道。
乔月感觉脸上的那层面具就像无数小吸盘一样紧紧地吸在脸上,让她脸上所有的皮肤都紧绷紧绷地,听到白苏的话扯了扯嘴角,想换个表情试试看,然而那表情不像是在微笑,反倒像是在抽搐。
乔月一把把铜镜扣到了桌子上。
这时,小丫鬟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双精致的绣花鞋,道:“主子,我改好了,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白苏接过鞋子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道:“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不然可就要另想它法了。”他把鞋子递给乔月。
乔月险些没拿住,仔细一瞧,发现这双大了她脚两寸长的鞋里垫了一堆厚重的鞋垫,跟脚处还高出一大块,不知在里面加了什么,把本来轻盈秀气的鞋子改的内里面目全非,但是穿上去倒是十分舒服,宛如才在棉花上,她新奇的走了两步,脚底就是一歪,眼看要倒,多亏丁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没摔个七仰八叉。
丁香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鞋虽然高了,可是会不稳,我改了几次,都是这个样子,所以走路的时候千万不能快了,要不然很容易崴伤脚。”
白苏抚了抚额头,道:“已经没有时间再改了,只是吃个饭而已,也不需要走太多的路,丁香,就麻烦你在她旁边照看着点了。”
丁香在看到自家主子拿出面具模膏时就猜到主子又要用替身了,所以毫不意外地应下了,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位临时找来的乔姑娘。刚刚她们二人简单的交谈了一下,她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这位乔姑娘被自家主子拉上贼船的全过程。
当她听到他们两人一同趴在床底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发现主子也在笑盈盈地看着她,吓得她立刻转过头去,把听到的话全部烂在肚子里,要知道主子一露出这种笑容,准会有人倒霉。
然后她就被主子叫去把一双鞋改了二十多遍。
乔月穿着改过的绣花鞋慢吞吞地走了一两圈,渐渐地也找着感觉了,只要慢一点,轻一点,也不是很难走,她甚至觉得比变个表情要简单多了。
“不用再走了,这种鞋走得久了会很累,现在就把力气用光了,一会可没人把你背回来。”白苏坐在一旁道。
乔月还蛮喜欢“长高”以后的自己,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变了个角度,但听白苏的话好像有点内情,于是听话地坐回了椅子上,幸灾乐祸地问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也这么穿过?也对,毕竟你可是穿过女装的。”
丁香在一旁听猛然听到乔月这一番赤裸裸的嘲笑,惊得手里的茶壶差点没抓稳,上一个敢这么对主子这么说话的人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白苏淡淡一笑,道“我不用穿这种鞋,也比这世间大部分女子要高。”
“……”好像也对。
白苏却不甚在意,又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瓶,对乔月道:“把手给我。”
乔月不明所以地把右手递了过去,十只纤瘦的手指骨节分明,薄茧在掌心有大有小,手背也晒得黑黑的,最显眼的还是右手中指变黑的指甲。衬着对方白玉无瑕般的手,实在是天差地别,犹如鲜花和牛粪。乔月一时有些窘然,正想往回缩,白苏便问道:“指甲怎么回事?”
乔月无奈道:“不小心砸到的……先别管这个了,我这手怎么办,这样一眼就会被人看穿了吧。”
白苏倒是很镇定,“涂上一层粉就是了,只是这指甲……你怎么砸成这样……”
乔月也不好意思说是她是因为自家老爹闲着没事非要做个鸡舍,她去帮忙,结果把自己的手用锤子砸到了,只能含糊其辞地圆过去,反正已经不疼了,就是看着吓人。
白苏倒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她指甲里的伤口,确定没有事后,才用纱布缠了,就装作不小心受伤,正好也不必担心洗手时洗掉粉了。
丁香在一旁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两个长得赏心悦目的两个人,一个人轻轻地牵着另一个人的手,认认真真地在受伤的指甲上涂好化瘀的药膏,小心翼翼地缠上纱布的样子,让她忽然有一种呆在这里很多余的感觉。
“这一段时间不要碰水,也不要拿重物,不能挤压到它。”白苏用雪白的细纱在她手上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嘱咐道。
乔月看着那个结,一时间,有些恍惚。愣愣地抬起头,便望进对方那双漱冰濯雪般的眼眸里。昨晚在漆黑的床下他们二人虽然贴地很近,可是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细节,而现在,在她抬头的时候,她才发现眼前这人未施粉黛的面孔白嫩嫩水润润的,比上了妆的时候更加细腻光滑,弯弯的眼睑,眼角微微上挑,状若桃花,额心的上方还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
乔月不禁脱口而出:“你究竟是谁?”
白苏闻言挑了挑眉,看向她,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丁香大气也不敢出。
气氛就这样凝固下来。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敲门声便响起。
来的正是王家长房的大小姐王心妍,她是来请白苏和她去赴宴的,王老太太因为昨日留下了两位亲家,今日正巧风和日丽,便带着客人在自家修建的院子里逛了起来,近午间行至锦鲤池畔的亭子里,望着一池锦鲤游戏莲叶间,红灿灿的莲花开了满满一池,便在此间张罗了宴席,请了府上所有的小姐夫人们一同前来赏花玩乐。
丁香如释重负,拉上乔月便去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