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上,何家兴又一个人早早地去了学校
何家兴想早一点去学校,这样找覃老师的时候,人就少一些。人少了,何家兴才有勇气给老师说近视眼的事。所以今天早上何家兴又没去叫小凤他们一路,自己近视的事,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
到学校的时候,果真很早,教室里一个人都还没有。这正合何家兴的心意。
何家兴放了书包,又特意坐在座位上看了看黑板上上周五老师留下的粉笔字,确实看不清。何家兴只能看见黑板上白花花一团,那些字是什么字,是一个也看不清楚。
何家兴虽然上周五就知道自己成了近视眼,但今天何家兴再次没看清黑板还是觉得懊恼。因为周末这两天,何家兴曾天真的幻想过无数次,也许上周只是眼睛有一点小问题,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现在看来,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何家兴想哭。他下了座位,从教室的最后一排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每走一步都要停一下,站在那里使劲看一看黑板,一步、两步、三步……走到第四排时,何家兴终于停了脚步,他再次揉了揉眼睛,总算能勉强看清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字了。
知道了坐在第四排就能看清黑板,何家兴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教室里没有其他同学,正好可以这个时候去找覃老师,谁也发现不了。
何家兴壮了壮胆,朝覃老师的办公室走去。覃老师的办公室,也是她的寝室,就在教室左手边的那一排小瓦房里。
怎么给覃老师说呢?覃老师会不会笑话自己哦?自己和覃老师才接触几天,她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哦?她要是喊自己去戴眼镜怎么办?
从教室去覃老师的家,几十米远的距离,何家兴却走得异常缓慢,一步一停顿,心里早已七上八下。
可不可以给覃老师只说调位置的事,近视眼的事不告诉她,或者告诉了她,可不可以请她保密呢?要是同学们都知道了。小凤、彭兰、刘虎他们不就都知道了吗?他们一知道,说不定哪天就会传到父亲或母亲的耳朵里,这不就等于告诉父母了吗……
几十米的距离走下来,何家兴感觉走了好远。走到覃老师家门口的时候,何家兴心里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何家兴,你来这么早哇!”覃老师不知何时发现了何家兴。
何家兴点了点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找我有事吗?进屋说吧!”覃老师话里带笑,一点架子也没有。此时的她,不像老师,倒更像一位邻居家的大姐姐。
何家兴硬着头皮进了屋,望着眼前笑盈盈的覃老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到底要不要和她说近视的事呢?该怎么和她说呢?
“何家兴!”
正在何家兴犹豫之间,一声响亮的叫声从覃老师的里屋传出来,跟着声音一起出来的还有小白胖子。小白胖子一下子蹦到了何家兴和覃老师中间。
“他肯定是来问你,今天派谁打扫清洁。他才当劳动委员,肯定喊不动人,就像我样,只能一个人扫!”
“你吃完饭啦?”覃老师瞪了一眼小白胖子,语气却仍旧温柔,看得出,覃老师对小白胖子很好。
这小子果然没吹牛。他说他母亲和覃老师是好朋友,看来不假,连早饭都可以在覃老师家吃。
何家兴脑子转的飞快,看着眼前的小白胖子,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下遭了,有小白胖子在,自己还能不能给覃老师说近视的事呢?现在跟覃老师说,不也就是告诉小白胖子了吗?这小白胖子知道了,怕是守不嘴吧?
小白胖子的存在,让何家兴一下子没了给覃老师说近视眼的勇气了。算了,改天再来找覃老师吧!
“覃老师,我是想问问你,我们班打扫的公共卫生区域是哪里?”
何家兴其实是知道该打扫哪里的,只不过是找了一个问题来搪塞老师,总不可能找老师又没事说吧!何家兴本想顺着小白胖子的话来说,但细想不对,自己还没去喊人打扫清洁,怎么能说喊不动呢?再说喊不动人的是你小白胖子,又不是我何家兴。
“哦!我们的公共卫生区域,就是进校门的那一条大过道和它边上的水沟!”虽然上周覃老师在班上已经说了一次,但她还是耐心地又给何家兴说了一次。
“晓得了!我去打扫去了!”
“还有其他事吗?”覃老师看了一眼何家兴,突然问了一句。
何家兴看了看旁边的小白胖子,摇了摇头。
“哦,那好。上周我不是已经安排哪些人打扫清洁了吗?你去督促到一点,谁不听,来告诉我!”
何家兴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出了覃老师的家。何家兴想扇自己一个耳光,他恨自己没勇气告诉覃老师真相,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那么怕别人知道自己是近视眼?
何家兴回到教室,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来了。教室里也渐渐热闹起来。
“双马尾”一边喊着学习委员收作业,一边指着何家兴大喊:“你还不快去看一下扫地的,尤其是公共卫生区域,没扫干净要扣分!”
何家兴心里很不高兴“双马尾”的那声“你”!自己已经知道“双马尾”叫周晶晶了,怎么“双马尾”还不知道自己叫何家兴?
何家兴不高兴归不高兴,但看见周晶晶郑重其事的样子,何家兴赶紧跑去公共卫生区域那里查看情况。只是何家兴对周晶晶说的“扣分”一事一头雾水。“扣分”?扣谁的分,又没考试!
公共卫生区域处,班里的几个男生正在一边打扫一边嬉闹,看何家兴来了,也没有要认真打扫的意思,他们反而互相起哄:
“劳动委员,他没认真扫,一直在耍!”
“劳动委员,洒水的乱洒,洒了我一身水!”
“劳动委员。这水沟太臭了,垃圾又多,快来帮忙!”
说话的几个男生应该都是原班生,何家兴一个也叫不出名来,只知道嚷得最大声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好像叫什么涛,就住在街道上场口。
何家兴没理他们。何家兴发现打扫清洁的同学中有以前村小的同学王兵,何家兴和他说了几句话,又特意去看了看水沟,垃圾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多,但真的臭。
“王兵,教室里不是有铁钳嘛,快去拿来弄垃圾!”
“这么臭!”王兵虽然不愿意,但毕竟和何家兴以前就是同学,不好直接拒绝。他只好磨磨蹭蹭地往教室走去。
“哈哈,有人收拾臭水沟了!”其他几个扫地的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各人扫快点,扫干净!扫不干净罚你们多扫一周!”何家兴冲着几个扫地的男生喊了起来。要不是担心喊不动这些原班生,何家兴才不至于只喊王兵一个人去弄臭水沟勒。那么长的一天臭水沟,至少应该安排两个人。
“一个破劳动委员,有什么威风的!”
有人小声低估了几句,何家兴假装没听见,只要这群人不扔下扫把一走了事,让他们说几句又有什么?要是像小白胖子扫地时那样,人都找不够就麻烦了。
王兵这时正好拿来了铁钳,何家兴主动跑过去帮起忙来。其他人见劳动委员主动打扫起了臭水沟,也没在说话,开始各自打扫起清洁来。
“何家兴,你在这里扫地啊!找了你好久,今天不该你扫地吧?”刘虎的声音总是这么急,说话一串一串的,像是在放鞭炮。
还没等何家兴回话,刘虎又是一串:
“你蒸饭没有?没蒸吧?蒸饭要四个人一组,你找到和谁一组没有?每一组还要一个蒸饭的网子,你买了没有?”
何家兴一听,不由的大叫一声,“遭了,搞忘了!”
“莫扫了,快跟到我去蒸饭,我给你留到一个位置。”刘虎买了一个蒸饭的鱼网,本来已经找够四人一起蒸饭了。但突然想起何家兴来,赶紧来找他确认,如果何家兴没蒸就好一起。
何家兴看了看还没打扫完的水沟,又看了看王兵。
“你快去蒸饭嘛,我一个人来扫。饭都还没蒸,中午吃什么,我的早就蒸了。”王兵的口气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生硬了。
“谢谢了!”何家兴丢下三个字给王兵后,赶紧和刘虎回教室拿饭盒去了。
“该我谢谢你,谢谢你帮忙扫臭水沟!”
王兵和那群扫地的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帮忙的人跟被帮忙的人说“谢谢”,按照他们的习惯是要被嘲笑的……
由于何家兴的加入,原本凑齐的蒸饭四人组,让刘虎硬生生挤出了一个人——以前村上的同学何强。挤进去的何家兴一边对刘虎说着谢谢,一边对何强说,昨天我就和刘虎商量好了的要蒸一起,刚才搞忘了,你再去找其他人吧。
刘虎倒是很直截了当,我的鱼网网,我想和哪个蒸就和哪个蒸。
“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强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对何家兴说,还是对刘虎说。
“莫理他。”
刘虎满不在乎地对何家兴说到。在刘虎心里,今天能听到何家兴对自己说声谢谢,已经高兴得不得了了。何家兴可难得像今天这样对自己言听计从。整个一上午,刘虎有空就在何家兴面前转啊转,不知道他转什么。
何家兴显然没察觉到刘虎的这点小变化。
上午太忙,早读课的时候被值周老师喊去检查清洁卫生,他这时才明白周晶晶说“扣分”的意思。原来三至六年级的每个班里的劳动委员每天早上都得和值周老师一起检查全校各班清洁打扫情况并打分,分值作为每周评选“流动红旗”的标准之一。一共由6个劳动委员参加,三年级、四年级各2个,五年级、六年级各1个。
按理说,何家兴作为六年级的劳动委员,理应该牵头打分,但他以前没接触过,覃老师和小白胖子又忘交代,何家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值周老师只好叫五年级的负责,又给大家讲了一下打分规则及要求,重点要做到公平,不要乱扣分。何家兴跟在后面,满脑子想的都是千万不要扣自己班上的分、要扣也不能扣得太多!以至于检查其他班的时候,何家兴也不是太在意,不像五年级那个叫杨红的,带头在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然后一群人围在一起商量,这里该扣点、那里该扣点。最让人闹心的是,检查到自己班的时候,本人得回避。所以何家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班里扣分没、扣了多少分?
所以在周晶晶问何家兴今天扣分没有时,何家兴是一脸无奈。气得周晶晶急跺脚:
“你真是,你晓不得去看吗?晓不得问杨红吗?以前王渝都有办法晓得,你却晓不得……”
“我怎么晓得王渝是怎么晓得的?王渝晓得的我就该晓得?为什么王渝晓得的你就晓不得呢?你要晓得了何必问我晓不晓得?……”
何家兴本来想学着周晶晶咄咄逼人的口气说这些话的,结果说到最后,自己被自己这么一大串的“晓得”和“晓不得”给逗笑了。周围人也一阵哄笑。
周晶晶也笑了,但临走的时候还是补了一句,“我才不管这么多,明天你必须要晓得!”
何家兴看着周晶晶无功而去,没再理她。
等周晶晶走远了。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才扭过头,趴在何家兴桌子上小声说,你敢惹她,小心今天她记你名字。
何家兴本想细问怎么回事的,可是被上课打断了。一上课,真正烦心的事就来了,何家兴哪里还有心思想东想西。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何家兴只好竖起耳朵把老师讲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语文课还好,课文上有内容,数学课就惨了,老师除了讲书上的例题,还要在黑本上出新题让他们做。何家兴只好央求同桌借给他抄抄,好在同桌是村小以前的一位女同学,叫伍梅。虽然以前没怎么和她在一起玩——因为何家兴以前班上的男女同学可是分了派别的,但毕竟是一个班的同学,伍梅还是让他抄了。
记得覃老师那天在调位置的时候,何家兴得知自己要和女同学坐一桌,心里很是别扭了一阵。以前在村上读书的时候,记得一、二年级班上都是男、女混坐,但到了三年级以后,村上的老师就没要求他们混坐了。原因是男生和女生经常用一条线把一张长桌子、长椅子分成两半。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总有眼睛盯着那条线。一旦有人、有物越界,准是鸡飞狗跳,甚至会发展成男女两派的口水大战。老师说难得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索性就男生一桌、女生一桌。但到了乡上,覃老师却又安排他和女生坐到了一起,关键又不是全部,全班三十二桌,只有十一桌是混坐的。何家兴数过,因为没有混坐的小凤嘲笑了他一次,他想数一数证明班上大多数都是混坐的,结果证明不了。这个小凤也是,在院子里和他耍得好得很,在学校却像变了一个人。
哪像伍梅现在这么这么可爱、这么团结同学、这么互相帮助、这么善解人意!
伍梅偷偷地递了一张纸条给何家兴,你成近视眼了,看不清黑板了,为什么不跟老师讲。
何家兴吓得,以为伍梅要告诉老师,又是使眼色又是拉住她的手臂使劲摇了摇,又赶紧写了张纸条传过去。
纸条的内容是“求求你了,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伍梅看了之后点了点头,笑了起来。何家兴心里的石头才落地,突然又想起自己刚才伸手拉伍梅的时候,手是不是过界了?何家兴低头看了看凳子,没有那条线。
好不容易勉强把近视眼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中午的时候却又出状况了,何家兴终于知道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第一次蒸饭没经验,中午蒸的饭没蒸熟,何家兴吃了一口,米饭还是一股米浆味。这可怎么办,总不可能又跑回家去吃吧?要不用上周节约的那五角钱去吃刘虎说过的那家包子?不行,这周五的零食咋办?干脆就饿一顿吧,就像上周一样。
何家兴主意一定,就准备收拾饭盒。不料却被前桌的男生发现了,“你满满一饭盒饭动都没动你就不吃了,下午不饿?不吃我吃点嘛,我吃不饱勒。”
还没等何家兴有任何反应,前排男生就用他的勺子舀了一勺子喂进嘴里:
“呸!饭没蒸熟,你的饭没蒸熟!”
这下倒好,随着这声尖叫。在教室里吃饭的同学都齐刷刷的望向了何家兴。
在教室吃饭的大概有四十几个同学吧。但是村上以前的同学都端起饭盒出去吃去了,彭兰和小凤她们在水龙头边吃,说什么吃完饭就好洗饭盒;刘虎、王兵他们要端着饭盒去“赶场”,逛街去了……何家兴没跟着他们去。因为中午吃了饭可以抄一下上午老师写在黑板上的笔记,他已经借到同桌的书了。因此四十几个人里,除了何家兴这个插班生,其他都是乡上以前的原班生了。这些人中只有极少数何家兴能勉强叫出名字来,比如那个学习委员叫任强、还有就是这个时候何家兴有点讨厌的、大声尖叫的前排男生,他叫胡天明,他为什么不叫“胡天棒”啦?
可能不是很熟悉的缘故,在互相对视的尴尬里,何家兴和他们都找不到话说。
“怎么会没蒸熟,一定是水放少了?”有人打破了沉默。声音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有可能进蒸笼的时候水倒了!”
“是运气霉还是人笨,饭都没蒸熟?”
“吹,你上学期还不是有好几次没蒸熟!”
“说怎么办吧?谁有钱借点钱给他吧?”
“就是,没得饭吃要饿一下午。”
“我没得钱。”
“我也没得,有二角钱买了零食了。”
“你买的啥子吃的哦,都不给我吃点,我二天也不得给你吃了!”
“说这头,这么办?”
“告诉覃老师吧,喊覃老师借点钱给他吃饭。”
“对。我上次没蒸熟饭的时候也去找覃老师借了钱。”
“我去告诉覃老师去了哦!”
“我去!”
“我也去。”
……
何家兴听着耳边乱糟糟的声音,脑子里一团乱麻。此时又见几个男生正准备跑出去告诉覃老师,何家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着他们大喊了一声:
“不准去给覃老师说,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正要出教室的那几个人又回到了座位。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被何家兴的这声音吸引了过来,大家再次把目光又聚焦在了何家兴身上。何家兴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也意识刚才大喊大叫的不妥。虽然自己是不想因为这点事麻烦大家,更不想让老师知道。但大家的热情毕竟是为了帮助自己。
“不要去告诉覃老师。”何家兴又重复了一次,这次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更多的是央求。
大家见何家兴态度有了转变,不似刚才那般强硬。先前那几个男生又低咕了几句后,只见那位叫任强的同学带头向何家兴走了过来。
“我们不去告诉覃老师就好了。今中午我的饭蒸得有点多,吃不完,分点给你吃!”
任强长得眉清目秀,说起话来也文质彬彬。
何家兴见任强如此诚挚恳切,没法拒绝,赶紧把饭盒拿出来,他又不想把没蒸熟的饭倒掉,就用饭盒盖接住。
见何家兴答应了任强的帮助,一大群男生都围了过来,你一勺子我一勺子,连喊饭不够的胡天明都给了何家兴一勺子饭。
何家兴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忙高声喊着够了够了,虽然这次何家兴的声音不输刚才,但一伙人却高兴地笑了起来。
何家兴望着饭盖子上满满的、堆成小尖堆的一团饭,赶紧低下头,他怕他们看见他眼里的泪。
趁不注意,何家兴拭了拭眼角,又把饭匀了一些给胡天明:
“一起吃嘛,我的太多了,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