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兴最近就很少碰见高兴的事。
这个周末,他本打算去找彭兰要胭脂花种子的。结果昨天下午去彭兰家的路上被刘明和刘虎拉着去耍弹珠去了,三人耍了整整一个下午还不尽兴,刘明还说等明天有空了大家再一起去放风筝。
但现在看来,风筝今天是放不成了。刘明的母亲,一大早的,就在她家院子里大发雷霆,“喊你龟儿子昨天做作业你要跑去耍弹珠,今天喊你去放牛勒,你又要做作业了!”
刘明的父亲也改了行,现在成了牛贩子。遇到买来的牛一时半会没转手卖出去,他家里会有好几头牛需要放。
母亲听见刘明母亲在骂人,赶紧问了何家兴,在得知是刘明主动出来耍的时候,母亲才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母亲又要求何家兴今天不能出去耍了,作业做完了,就帮她做家务。
看来今天找彭兰要胭脂花种子的事情又被搅黄了。何家兴中午做了作业,下午就和何家萍帮着母亲去油菜地里除草。
父亲远行后,母亲并没打算按照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行事,父亲怕母亲累着,让她少种点庄稼,但现在看起来母亲似乎要背道而驰。
这一段时间,母亲请大爷帮忙育了小秧苗。她正抓紧时间清,里油菜地里的草,说等收了油菜栽秧子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忙了。
田野里的油菜已经长得比母亲好多,有几株已经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几朵金黄色的小花,引来些蜜蜂嗡嗡地叫着。何家兴和母亲他们得弯着腰在油菜地里干活。母亲和何家兴负责清除杂草,何家萍负责将清除的杂草放进背篼,这些草可以拿去喂牛。
何家萍干了一会儿活,就跑到田埂边找蒲公英耍去了。何家兴没去,想着母亲一直在耳边唠叨的要抓紧时间,他也想帮着母亲早点完成。毕竟母亲现在更忙、也更累了。
“兴娃子,一直勾着腰累不累?”埋头干活的母亲突然问了话,“要是累的话,你去休息下再来!”
“不用吧。”何家兴想干完才休息,他觉得这并不是太累。记得以前油菜花开的时候,他和小凤偶尔会带着院子的小孩子们在油菜地里玩躲迷藏。因为油菜长得太高,人藏在里面也很难被发现。大家规定只能躲在哪几块油菜地里,但即使这样,也很难被发现。为了不被人最先发现,藏的人哪个不是猫着腰,蹲在油菜地里一动不动,再久都不觉得累。记得有一次该小凤来找人,直到她认输,也不知道王建波藏到了哪里,最后害得大家一起找他,结果王建波为了逼真,纹丝不动地躺在油菜地里,还扯了些杂草放在自己身上伪装。大家找到他的时候,王建波还不知道小凤已经认了输,他闭着眼睛躺在油菜地里,都快睡着了。
清除完油菜地里的草,已是黄昏时刻。何家兴伸了伸腰,这时才觉得腰酸背疼。
回家的路上,母亲背着一大背篼杂草走在后面,何家兴和妹妹一蹦一跳走在前面。母亲答应了晚上煮鸡蛋面吃,这对何家兴两兄妹来说是一件高兴的事。
问题就出在这,何家萍似乎想好事成双。有了鸡蛋面,还想着看电视:“晚上我想去大娘家看一下电视。”
自从父亲出门后,母亲似乎就没了看电视的时间,何家萍也跟着受了牵连,好久都没有看电视了。
“要去你自己去,哪个有时间陪你!”母亲态度很坚决。
“晚上那么黑,我怕!”
“怕,就莫去!”
“要不看完电视你来接我!”
“想得美,这么累,哪里还有精力来接你!”
何家兴不知道何家萍今天为什么这么倔,非打算看完电视要母亲去接她。要知道自己家和大娘家也算是房子连着房子,看完电视从大娘家的堂屋出门,回到家,也就十多米的距离。不知道何家萍怕什么。
“要不我来接你,如果我还没睡着的话!”何家兴给妹妹出了主意。
“不勒,我就要幺婶来接!你睡那么早,我能看多久电视?”
“不准接,也不准去看。”母亲似乎动了怒,一口拒绝。
“那你为什么不买台电视?”何家萍似乎也在气头上。
“买电视,你们二天读书不用钱嘛?不知道节约一点,还买电视!”
“那人家屋怎么都有,就我们屋没有?还不是你们挣不到钱!穷!”何家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跟母亲顶起嘴来。
结局可想而知,母亲把何家萍狠狠数落了一顿后,仍不解气,她特意赶在何家萍身后,用手敲了何家萍的脑袋。
“这个狗脑壳,一天在想什么!”
也许母亲下手太重,何家萍哭了很久,就是在吃鸡蛋面的时候,都还在断断续续地抽噎。何家兴想了很多办法,还是没有把何家萍逗笑。母亲也一直没有说话,就忙着做她的家务。
就这样一直到吃晚饭睡觉,何家萍都还在赌气。
这个何家萍也是,怎么那么大的胆子敢和母亲顶嘴。何家兴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隔壁大娘家传来电视的打闹声,在这个夜晚尤其显得清晰,或者说刺耳。
其实院子里也不是何家萍说的那样,人人家都有电视。即使不算周爷爷家,也还有幺舅娘家没有。
想来也奇怪,幺舅娘家其实是院子里最早有电视的。记得那个时候全院子的人家都还住在老院子的里,幺舅舅那个时候是一个镇上的铁匠,能挣钱,买回了院子里的第一台电视机,电视在农村还屈指可数。幺舅舅家的不仅成了院子里第一家有电视的人,也成了社里第一家,也许附近好像也应该只有这么一台电视。不然的话,每天晚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围在幺舅舅看电视。
何家兴那时候快四岁了。每天晚上都早早吃了饭,搬个小凳子占位置,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幺舅娘总会把前排的位置留给院子里的小孩子们。幺舅舅嫌家里挤坐不了多少人,就将电视搬到了老院子里的小四合院里,即使这样,周围几个院子赶来看电视的人,也经常会把整个小四合院挤满,院子里没得那么多凳子,来得晚的就只好站着看。
父亲、母亲那时候电视瘾也非常大,何家兴常常躺在他们怀里睡着了,他们也舍不得走。何家兴第二天是经常不知道头一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回屋的。母亲那个时候总喜欢对父亲说,将来家里有钱了也要买一台电视。
何家兴那时候可能是家里最喜欢有电视的人,也许比何家萍现在对电视的希望也很希望家里有一台电视。毕竟一台电视机,让王建勇哥哥在院子里的小孩子面前眉飞色舞了许久,院子里的小孩子们在一起学着演电视耍,王建勇哥哥总能演上“霍元甲”、“陈真”类似的大英雄,何家兴就只能演些小跟班、甚至坏蛋的角色。
父亲那时候总说要存钱修新房子,等修了新房子再买电视;可等新房子修好了,父亲又说要存钱给何家兴两兄妹读书了,等家里再宽裕一点才买电视。
一直等到现在,院子里大部分人家都有了电视,大娘家甚至有了彩电,何家兴家里也没买上电视,别说电视,电风扇也没有。父亲总说挣钱不容易,钱能省就省,不然真需要钱的时候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母亲似乎也特别赞同父亲的说法,尤其在她看见幺舅舅家的变故后,她已经好多年不提买电视的事了。幺舅舅因为铁铺子关门,后来在外做起了个体户,但没挣上多少钱,加之王建波自出生腿就带疾,需要钱治疗。因此幺舅舅家的电视,在王建波出生没多久就转手卖了人。
不过何家兴才不去理会这到底是不是父亲口中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只知道家里买电视一事,反正是被父亲一拖再拖、遥遥无期。尽管他直到现在,也很想家里能有一台电视机,但何家兴不敢像何家萍那样,去质疑是因为家里穷才买不起电视的,这不是间接在批评父母挣不到钱吗?
何家兴向来对大人们的话是言听计从,小时候父亲一个严厉的眼神,就可以吓得他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去顶大人们的嘴。像今天何家萍遇见的这种局面,要是换做何家兴,结局肯定就是另一番景象——何家兴小心地聆听着父亲或母亲的一番苦口婆心的告诫,“还不是为了你们读书,书读好了将来买什么电视都成”……也许何家兴还会点头承诺要好好读书,似乎这样才对得起大人们的良苦用心。
何家萍为什么偏偏就要顶嘴呢?
何家兴躺在床上总是想不通,但他想不通的不光这一个地方,他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会打何家萍,因为仔细一想,何家萍好像也没说错什么?
大人们做事总是那么奇怪,有时候看起来完全没有道理。比如春节前让自己去守牛,等到正月十五一过又让自己睡回了早前的房间,说什么年过完了。难道年过完了就没有小偷了吗?何家兴有时候想,要是自己成了小偷,一定选在非过年的时候出去行窃,成功率肯定会大大成功。
其实何止大人们,有时候不是连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让人难以琢磨吗?比如自己晚上现在明明就看不了电视,可第二天一早上学,哪一次跟同学们承认过自己昨晚没看电视。大多数时候,尤其是和刘虎一起上学时,虽然他们一路上讲的都是头天晚上电视放的内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自己哪一次不是装着看了电视的?
何家兴总会找一些办法来蒙混过关,最常用的办法就是第一个同学和他聊起电视内容的时候,他就不搭话只在一旁认真听。如果下一次还有人和他讲电视情节,何家兴就可以用从第一个人嘴里听到的内容和人家海阔天空地聊起天来。
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家没电视呢?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说因为自己成了近视眼,看不成电视了呢?
怎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今晚就不能答应何家萍陪她去看电视呢,即使不陪她看,答应接她也好啊?
为什么刘明母亲总是喜欢骂刘明呢,她家不是连小洋房都有了吗?
刘虎的父亲还不是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总希望刘虎能读出书来,但为什么刘虎家就可以买电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