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越来越多,书店门前的街道上落叶也到处乱飞,把清洁工大叔忙的不断往返于道路两侧。不忙的时候,慧姐经常就让我一个人看店。除了偶尔翻翻书,无聊的时候我也会看窗外的人,来去匆匆的人。他们穿梭在街道上,好像风里的叶子,只不过这些“叶子”都有明确的目的地。骑小电动车的女士多,配套是挡风服和墨镜,男士骑电动的少,电动也要普遍大一些,还有那种专门送货的三轮电动,跑起来嗖嗖带风。开私家车的大多谨慎前行,但出租车司机技术高超,在这样一个双向四车道的路上超车也是一脚油门和猛打方向盘的“小菜一碟”,还好路中间有防护栏杆,不至于漂到逆行道去,“多拉快跑”是许多的哥们的宗旨。前几天晚上打车去找三弟,我就坐上了一位的姐的车,上车后,见她头发扎的整齐,开车也不拖泥带水,刚起步不到一分钟,就左手方向盘,右手换挡兼收发微信语音,刚开始我还没觉得怎么样,关键还不耽误她超车,轻车熟路固然很好,但是她逐渐变成了一边开车一边用语音聊天,还好我坐在后排,心里压力也不太大,只是觉得她使用手机频率过高,不过我马上就要到站了,也没有表现出不满,扫码付账的时候,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由于自己好几天没有开车,今天刚排了班,有闺蜜发的问题他给解答一下,我知道那问题是她朋友咨询导航怎么选路线的事儿,一路上她也没有给人解决彻底,直说是手机软件版本不同或者没有升级的缘故,建议方案是:删了重新下载。
人行道上来来往往逛街的人也少了许多,天气降温,刚才好几个卖烤红薯的大叔路过。逛街的年轻人不怕冷,许多还穿着九分裤,露着脚踝。
我正在神游,慧姐和高老板就回来了,小麦自打去年上了托儿所之后,两个人算是基本解放了。高老板那个神采奕奕啊,进来就把礼帽往前台一放,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店里没人,也不觉惊讶。
“晨雾,猜我这几天干啥去了?”老板坐在吧台前面的高脚凳上问。
我心想这肯定是平凡的生活已经无法圈养高大哥这种狂野的马了?难道是“朝花夕拾”重新又开机车了?所以我右手假装摩托车加油门来回拧,还给配了一个大马力发动机才有的机车轰鸣的音效。
“哎,不是不是。“他这“哎”字二声音挑的出奇高,我就觉得好像答案根本不沾边。但是看他兴趣高涨的等待我再猜。
“老板,你给个提示。”
“嗯,怎么说呢?就是我以前没有做过,也没有想过要做的事。”他挠了挠头,在回味这个提示是否把握的到位。
“你开始学做饭了?”我疑惑的看着他。
慧姐听到我的回答,拍着高老板的肩膀,哈哈大笑。
“哎,晨雾,你小子,我可是会做饭的啊,倒是确实做的少,你不要听你慧姐瞎说啊。”他力争着给我解释,其实主要是想给他老婆大人听,我们只顾着笑,哪里还听他辩解。
被揶揄后的高老板,假装非常失望,好像自己的人物设定碎了一地,一下子泄了气。
替慧姐说了一句公道话,让这个平时“大男子”的高老板“颜面扫地”,我见效果已经达到,赶紧言归正传的问:“哥,你到底做什么了?大事儿啊?”
“哎,晨雾,你脑子果然不灵光。”为了挽回颜面,让这个“尴尬”的境地稍微缓和一下,高老板双手指着我接着说“不过我觉得这个做饭的建议不错,我会考虑。”
“好吧,让你们两个搞的我都没有成就感了,我这几天开始学画画。”他双手一摊,意思是怎么样?很酷吧?嗯哼?
我脑子里跳出好几个疑问,为什么?什么时候?什么画?
我什么都没说,高老板就从我的表情中看到所有的问题了。
“一个中年男子突发想要向高雅艺术靠拢……的……额……额……心血来潮,”他仍旧是两手一摊——就这么多。
“油画?”
“嗯。”
“自学?”
“还没有……额……真正开始,只是刚买了一大堆的颜料还有画笔和画架,”慧姐抢着替他回答,“仅此而已。”她看着无奈的高老板。
尴尬的假笑挂在了老板的脸上,他转过头去朝着慧姐说:“万事开头难,我已经迈出第一步了,这就是胜利。”然后比划着两个手指。
“好,哥,我支持你。”我一副拥趸坚定不移的表情。
“好的兄弟。”然后高老板站起来,对着书架、文具、桌子椅子宣布他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画家,转过头来反复给我交代“以后不要叫我高老板了,在我姓氏前面请加一个‘fan’字,”他用手指在空气中写下‘梵’字。
“好的,梵?高先生,我们书店二层有画册,上楼右边数第三排书架,中间艺术类,欢迎自选。”我做了一个“里面请”的手势。
“好的少年。”梵?高昂首阔步的要上楼去了。
“哎,梵?高先生”慧姐喊住了他,“我觉得光改名字并不能让你成为他,应该采用浸入式体验他的生活。”
“诶,老婆,你这个说的对啊?那我应该从哪方面开始呢?”
“穷困潦倒,梵?高先生苦于生计,从今天开始,你的零花钱减掉80%。”慧姐不愧是精打细算的人。
梵?高先生脚步立马停了下来,或许在成为梵?高的道路上也停了下来,停顿了三五秒之后,他转过来,一副求助的表情问我:“晨雾,你是不是也觉得‘高达芬奇’比‘梵?高’好听?”
我不置可否,转眼看着慧姐,憋住不笑,赶紧假装埋头整理收银台。
“老婆,要不我还是先学达芬奇吧,达芬奇是个有钱人。”梵?高先生在为自己的零花钱做几乎讨好般的挣扎。
“好,学达芬奇也行,买上几根铅笔先画一千个鸡蛋。”慧姐头也不回,整理书架。
“哎,你们这是在扼杀一个天才画家。”
……
这就是我们的高老板,有时候是个硬汉,有时候又是“弱势群体”,他幽默风趣,天生忽略掉生活中的不愉快,努力使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快乐。
画画的事情有真有假,真的是他确实开始对油画感兴趣,假的是,他对成为达芬奇或者梵?高不感兴趣,他只做自己。不管哪是真哪是假,从此,梵?高先生就是他的艺名了。
今天梵?高先生过来主要是想组织大家聚餐,现在就有三个,剩余一个休班的三弟,时间定在后天晚上,还是去他家里吃,但这次他给我和三弟布置了一个任务,到时候各自炒一道菜。估计此时三弟正和朋友在网吧鏖战,我要赶紧把这个噩耗告诉他,坏了他休息的好心情。
发信息给他:“三弟,后天聚餐,记得给小麦准备礼物,还有到时候你做两个菜,梵?高先生说的。”
“哥,你是不是发错了,我不认识梵?高。”
“高老板从今以后就是梵?高先生。”
“剥蒜、洗葱我能行,要炒菜?看我不把厨房给他点喽?”
“点不点看你胆量了,别的不管,俩菜。”
“回头再跟你说啊哥,正忙着呢。”
“咋啊,刚开一局啊?”
“我没在星海玩儿游戏。”
“去别的网吧就不花钱了?”
“回头见了面说啊哥。”
“好的,战神。”
后天下午店面提前打烊,三弟来店里会合后一起去了梵?高先生家,小麦见到我们很高兴,嚷着要做一起做游戏,动画片都不要看了。
“小麦,要不咱们玩儿捉迷藏吧,你们先藏,我来找,好不好?”
“好,哥哥,我们快走。”小麦拉着三弟就要去卧室。
“好了,我闭上眼睛了,你们一定要藏好了,我数十个数,十……九……”随后我就进了书房,看到地上零零散散的全是小麦的玩具,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玩具之贫瘠,羡慕油然而生。刚才来的时候我带了一个七巧板,三弟带了一个变形金刚,小麦虽然没有表现的太过激动,但还是礼帽的表示谢谢,慧姐和梵?高自然是说下次不要破费,慧姐说这句话是真的,她每次都会以绩效的名义给我们补贴,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带去的礼物通常都不贵。
书房角落里一个崭新的画架上面放着一个崭新的画板,想必是梵?高的艺术用具。
刚才进门的时候就被慧姐告知,今天梵?高掌厨,我心想难道是要给我们展示一个机车男的爱家一面,亦或是挽回自己“颜面”。
所以我溜进了厨房,看到梵?高在切土豆丝,小心翼翼的切着,高高的个子,系着慧姐的围裙,小了好几码,跟他切的菜一样,没有美观可言,我凑过去准备夸他几句,他倒先来了个下马威:“晨雾,听你姐说你今天也是准备炒土豆丝?怎么样,咱俩撞菜了吧?有没有压力。”
“有啊哥,我压力很大,但是咱们好像不撞菜,我看你分明是要做土豆条嘛?”
梵?高先生听了我调侃他的刀工后依然毫不服气:“哼,我跟你讲,烧菜呢最讲究的就是个味道,管他是条是丝,保管做的好吃。”还说到时候他的菜会第一个被光盘。
“三弟做什么啊?不会也是土豆丝吧?”我问慧姐。
“他,平时自己就不做饭,说是要调个蔬菜沙拉,估计也是现学的。”
梵?高先生切菜手指躲刀还不忘参加讨论:“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自己做饭的,我像他那个年纪的时候,骑车不知道跑到哪里疯玩去了。”
“梵?高先生,那时候也是个公子哥儿?最快骑到多少?”慧姐套话。
“两百多,”梵?高豪气的说。
“梵?高先生,我想听一下机车少年浪子回头的感人故事。”我拿起一头蒜开始剥起来。
“哎呀,浪子回头不敢说,世间事啊,记住了,一物降一物。”这话分明是说给慧姐听的。
慧姐微笑着像吃了糖的小孩,嘴一撇:“呐,锅给你准备好了,别让油溅身上了。”随后去冰箱里取东西“我有那么厉害吗?”
梵?高先生转过来跟我说:“晨雾,你慧姐刀子嘴,日本豆腐心。”
“为啥还是日本豆腐心?”我疑惑这俗语用的不当。
“比中国豆腐软多了。”梵?高先生卖了关子,我听后觉得有道理,还是个递进关系。
慧姐叹气的接话:“记住了,日本豆腐实际上不是豆腐,大部分就是鸡蛋。”
无意中又学到了一个知识点,估计接下来就要讨论麻婆豆腐的来历了,结果门铃响了。
“晨雾,帮忙开一下门。”慧姐站在厨房最里面,手里拿这一棵白菜心。
打开门,抬头一看竟然是春晓兰,我很惊讶:“哎?你,哈喽。”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这像是一个惊喜。
“哈喽。”
看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熊,见到我也没有惊讶的样子,说明肯定没有走错门,我正不知所措。慧姐问道:“是晓兰吧?”
“是我,慧姐。”
我紧忙把门推开,后退两步,把门口闪开,示意她进来,我又不好意思接她的礼物,她就随手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边说:“不好意思啊姐,刚才红绿灯堵了一小会,来晚了点。”随后拿起一双拖鞋换上,我忙把门关上。
“没事,不晚不晚,你先去客厅做,晨雾你给晓兰倒杯水。”
“不用了姐,出门前刚喝的。”春晓兰说完笑着看我,估计还是一脸疑惑的我,讲风衣挂在衣架上,然后转手进了厨房。
“中华路口最堵吧?”梵?高先生问。
“是了哥,正好赶上放学,私家车都停满了。”春晓兰走过去帮慧姐弄菜。
我手里拿着蒜,脑子里猜想着到底怎么回事。
“晨雾,这是春晓兰,认识吧?”慧姐好像突然想起来介绍。
“嗯,认识,姐。”
“我们是老乡,”慧姐又补充了一句。
“哦。”
已经切完土豆的梵?高先生说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春晓兰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呵呵笑了。
慧姐觉得此诗太过伤感,反驳道:“现在哪里还分异乡不异乡的,动车半天全中国都到了,是不是晓兰?”
“是呢姐,哥主要是抒发一下情怀。”
“你们还不知道我,别的就会这两句,前后左右的统统早就忘记掉了,显摆一下有文化修养,还被你姐说不应景,”梵?高先生自我调侃。
“哎,晨雾,你平时看书多,你说还有什么别的诗么,就写此时此景的。”梵?高猛地一个考题甩过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书到用时方恨少’,赶紧说了一句:“没了哥,全唐的诗里面只有那两句,宋词里面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众人哈哈大笑。
“不过有一点,没有‘佳节’,”我补充道。
“不怕,不怕,团聚就是佳节,”梵?高画龙点睛般笃定,“来来,让开,我要开始烧菜了,一个给我准备调料,另一个准备好盘子,第三个准备好鼓掌,剩下的就可以退下了。”梵?高先生端着洗好的土豆条就要往里面挤。
“让你这么一安排,我们这也没有剩下人啊,全给你打下手了。”慧姐边撤边说“不管了,咱们去客厅,此地不宜久留。”
厨房留下梵?高先生一个人战斗,或者说创作。
小麦跑出来,看到我就问:“叔叔你好笨啊,为什么这么久还找不到我们?”
“哎呀,你们藏的太严实了,我找不到啊?”
小麦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心想怎么呢,疑惑都写脸上了。
“小麦,来看这是谁?”慧姐指着春晓兰示意他。
“阿姨好。”
“小麦你好。”她过去拿着那个小熊娃娃,蹲下来递给小麦“这是阿姨给你做的。”
小麦高兴的表示感谢。
晚饭的菜是大家一起拼凑起来的,南北风味,咸淡甜均有。大家互相认识了,从顾客到朋友,春晓兰和慧姐一家是老乡,但我和三弟也不是本地,只不过不像他们一样,来自遥远的南方,关于何为异乡人的话题,我们也聊了很久,梵?高先生说慧姐和小麦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和三弟则认为自己还年轻,尚未有过异乡人的感觉,想回家随时可以回去,想离开又随时可以走,春晓兰则对于故乡和异乡没有太多的区分,好像都不清晰了,我想她可能是想家了。
饭后我负责送春晓兰回家。我跟她说上次做的酱很好吃。她说那就好,期初还担心南北方口味差异,她说家里还有两瓶,一会儿回去给我带上,我本来想说拿上一瓶就行,后来又觉得酱对于她来说是家乡,我只说还有半瓶。我知道她不不会误会我说酱好吃只是礼帽的恭维,我相信她不会。
“你会绣花?”
她“嗯?”了一下,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见你衣服上有绣的,不知道是不是白玉兰。”
“哦,网上学的,简单的图案可以,复杂的来不了。”他停顿了一下“嗯,是白玉兰,我喜欢白玉兰。”
“那你算有才艺的了。”
“哈哈,好吧。”
“小熊也是你做的?”我很好奇,这个也学。
“嗯,跟我朋友学的,就是在国际商场上班那个,她喜欢做手工。”
“哦,知道,上一次你说过搞活动的那个朋友。”
“嗯是的,她回去了。”
“哪里?”
“老家,她男朋友是老家的,要回去结婚。”
“还会来吗?”
“不知道,应该会吧,这边的工作她先请的假。”
“他老公也在这边上班么?”
“不,在老家干活,工地上的木工好像。”
我感觉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跟我讲合适不合适,从语气里听出来若有所思。
“这边还有其她朋友吗?”我觉得这样问应该就是切中主题了。
“她要是不回来,这边就剩我自己了,之前我们一起来的四个人。”
“哦没事,你不是认识我们了吗?都是异乡人。”我不知道这样算安慰她还是安慰我。我害怕这样的聊天继续下去,因为心里隐隐害怕她突然说出来“我也打算回去了。”
夜色可能掩盖了我的惴惴不安。出租车还是照旧在忘情的超车,路灯的橘黄色的光映在她脸上,一明一暗。
“慧姐不是说了吗,现在交通发达,半日内可到天涯,也不分远近了。”沉默了几秒钟后她说。
我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心想,师傅你开慢点最好了。
“回头我妈会从老家给我邮几个粉肚,是我家乡的特产,到时候能不能跟你再换一瓶酱啊?”
“哈哈哈,好的,什么东西?”他没听过。
我给她简单解释了下,她说听起来就很好吃,“既然这样,那就两个换一瓶吧?”
“好,公平交易,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