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陆东方的迷蒙雪域上,那天之后已有六日。
阳光如针般毒辣,却并不能弥补雪地寒风带来热量流失。一道疲惫的身影在山谷间雪地上行尸走肉般向前拖行,手里还攥着仅剩的羊腿。
如果现在能给他一栋避风的房子,能坐在火炉旁,化冻了的思维就会立刻想起六天前那惊悚母亲给惊悚开门的一幕。
在那一天,明明他与它之间间隔那么远,还有着寒风吹起的雪沫,但那只白底灰睛的眼眸就好似钉子一般楔进他的瞳孔,心中再无任何侥幸:那只狼一定也在看着他。
麻痹感爬遍冰凉的四肢,手心感觉到了一阵潮湿。跑?要真激怒了狼群就算再长两条腿也跑不掉,何况腿早就不听使唤了,是真的一步也迈不开。
但不跑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思索中他继续向对面看去,那狼之前抿着的嘴角已经咧开。虽然声音隔了这么远显然传递不过来,但伏川仿佛就是能听见对方低沉的呼噜声,不一会姿势也从扭头回望转成了正面以对。
恰在此时,一种荒诞的滑稽感向他袭来。可能是地势较高,当它转过身来的时候显得像是趴着前腿仰望过来的哈士奇,在他的世界中一切转换的如此之快:凶恶回首的狼、抬头要食的狗?
“噗嗤~”
虽然理智及时制止了后续声音的产生,但能明显的感觉到对面眼神都变了。
一刹那,风雪都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凝固在了半空...
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切肤的杀意
“兄弟,你要听我解释...”声音并没有传出只是在他的思想中呐喊。
头皮发麻不足以形容现下的状态,欲哭无泪不能够诉说心中的凄凉,此时的他恨不得将不听话的双脚用手提起摇晃着逃开。
它哼出的热汽仿佛穿越了空间拍打在他的脸上,前行的动作仿佛慢镜头一般的如此不协调,脑海中声音具现“完了...”
“噢呜~~”
一声略显短促的狼嚎从已经奔向远方的头狼那边传来,白狼抬起的前掌轻点了两下前方的雪地,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转头追随狼群而去。
...
“嘘~”长吁一口热气的伏川在雪坡后面瘫坐了很久,直到后背的冷汗被体温烘干时双脚才勉强有些力气,几乎等到日上中天仍然不见任何动静才一晃一晃的走到了死去的羚羊那头。
浓烈的腥膻味道让他缩了缩鼻翼,一边感慨人生大起大落来的太是突然,这条小船怎么才能航行下去,一边拔出匕首生疏的开始处理还未冷却的尸体。
在经历过之前的一切后,这具羚羊的尸体可谓是上天给与这个可怜的凡人莫大的礼物。
虽然切割工具只有一把匕首且不得不面临着生食其肉的窘境,但相信饥饿了不知多久的肠胃对于可以获得的一切给养不会有任何的挑剔,而挖下来的犄角虽然摸不清神异的地方也勉强当得了拐杖。
接下来两天里伏川甚至是发现羊的血在太阳升起时候能保持温暖,配上之前捡到的水囊就是个太阳能暖宝宝,唯一可惜的是发现之时已经浪费了大半。
好事接踵而来,那之后他不仅短期不需要担心饥饿的问题,还惊喜的发现之前不断纠缠着自己的,仿佛无穷无尽的、明明清醒却又无论如何醒不过来的轮回梦魇似乎是耗尽了力量,再也没有困扰于他。
第三天,许久以来第一次真正安眠的感觉直接让伏川在次日最少前进了两倍的距离。
...
而现在,时间前进了六天。
一开始靠着羊尸提供的食物、狼群走来时留下的印记指引方向,伏川甚至一度兴起过日子好起来了的念头,但几天下来的旅途中他再也没遇到其他动物。狼群脚印早就消失不见,四周还是一如既往的惨白一片,前方仿佛是另一个无穷无尽的轮回。
好几天单调的雪地跋涉中,这个好不容易有些融入感的异乡客之前的喜悦逐渐被消磨殆尽,连续的生食以及长时间的跋涉让他渐渐开始有了对自己身体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眺望四周,还是一片洁白,之前付出的努力几乎完全看不出成果,而正当他将要开始质疑前方的道路是否正确的时候,眼眶周围不经意的有些瘙痒。
擦拭两下后瘙痒并不见消褪。
“?”
再次用力擦拭两次后睁眼,耀眼的白里透蓝的耀光充斥整个视野,接着一阵不是特别剧烈但极其难以承受的酸痛感传递到大脑。
“嘭”
伏川被敏感部位的异状击倒,整个人侧躺在雪中,伴随着不断睁开双眼又不断袭来的酸涩感,深邃恐慌又一次如此轻易的包裹住了他。
“该死!该死!该死!!”
目不能视...
此时的伏川无疑是崩溃的,这生活对他而言从被骗伊始便是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或许在某个时间会有过类似穿越的妄想,或许在某次防诈骗宣传时会想过“如果是我便不会如此无知”。然而此时此刻,当苦难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时,崩溃是如此自然而然。
横躺在雪地中四肢仿佛癫痫一般的胡乱挥舞,口中是语无伦次的谩骂,对象从一开始上辈子欺骗自己江烟到虚无缥缈的苍天再到最后开始毫无意义的呓语。
曾在极长的一段过往里无比的怨恨,怨恨江烟的狡猾恶毒,怨恨自己的愚昧无知,怨恨天道不公,但这一切的怨恨都几乎消磨在了之前似乎无尽的梦魇轮回中,于是剩下的只有单纯的谩骂。
现在的他只是单纯的咒骂着,呻吟着,除此之外已经想不到其他能分散恐慌的方法。在不断的呻吟与谩骂中、在不断的止不住的泪水中、在反复的揉搓中,眼角传来的刺痛和时间的安抚与体力的衰竭还是慢慢使得伏川平静了下来。
平静下来的他恢复了理智,想到了父母并且又一次的想到了死亡。
但死神的勾引再一次的成为抛媚眼给瞎子看的典范:死亡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个道理早在无数次的梦魇轮回中就已经刻进了这个无助人的认知中,而且也确实在其之后的一生中帮他渡过了太多难关。
为了不再重复那刚被他摆脱的、永无止境的循环梦境继续,为了存活下去,也为了理想中更好的生存条件,迎着可能已经瞎了的可能,孤独的异乡人依然再一次站直了被困难与苦难短暂击倒的身体。
不用触摸也能感觉到已经红肿的眼睑,强顶着不适感勉强再次睁开一丝缝隙,一片模糊的蓝白炫光...
然而意志是意志,现实是现实,此时他的意志还不能在现实之中随心所欲,所以视力的丧失对行动力的打击是毫无疑问的。哪怕之前确定方向的方法也不纯在明确的逻辑,但现下纵使已经平静却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在呼呼风声中,冷静似乎是更深一层绝望的开始。
...
不知不觉中,这个世界仅存的温暖慢慢消退,等伏川反应过来后只能借着眼皮外不再透露出光亮来判定夜晚即将来临。
再次挖好避风洞已经是后半夜,蜷缩于内的他仍然想不出前进的方法,无奈下只能在雪洞中苦苦冥思。
外面狂风依旧,里面的人渐渐陷入沉睡。
睡梦里...
“黑炮五进四”
“红马六进五”
影影绰绰间,是大院旁的小亭,一个老者掐着拐在石桌上拨弄红黑棋子,一人分饰两角。
“焦爷爷,您又在一个人下棋了。”带着那个年代特色的腔调,旁边是一个大脑袋稚童,“又没别人看见为什么要念出来啊。”
第三视角观望的伏川于恍惚中记起这正是幼年的自己,远近闻名的豆芽菜。
“因为我想有感兴趣的人可以听见之后过来看一看,有可能就坐下来和爷爷一起玩啊。”老者面目模糊不清。
“可是,大家都说爷爷看不见,既然背的下棋盘,只念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用棋盘呢。”
“如果有人因为耳朵刚好不行,也可以看着棋盘和爷爷下棋啊。”
...
惊醒过来的伏川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完全无法分辩是因为天还没亮还是伤情恶。
不过梦里的一切还能清晰记得,之前无数次的梦境已经让这个人对梦里的一切有着不同一般人的思维,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似乎是疯狂的一种表现。
“如果真是给我的启示的话,那么...”他拿起仅剩的羊腿高举过头开始大声呼喊。“有人吗~”
四周依旧呼呼风声没有任何回应...
“有人吗~”
“有人吗~”
冷冽的空气中叫喊让嗓子很快变得干涩,羊腿的重量也不适合来回挥舞。只是梦里的一切还清晰可见,休息了一会后。
“来个人啊~”
“有人吗~”
...
“有人口咳咳...淦,再没个动静我是真要死了~”手上的力气还有富裕,嗓子首先倒下。
至始至终都无法得到回应的伏川在不知多久后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已经疯狂,但如果仍然没有回应那自己也只能扛起羊腿随便选一个方向开始前进了,而这一旦如此说九死一生都是在自我诈骗。
“哇~”
声音有些像婴儿的哭啼,又是那样充满爆发力,穿金洞石般响彻天空。
嘹亮的啼鸣停住了伏川即将迈开的脚步,这声音?前面?闻声抬头试图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但眼睛刚睁一条缝隙,强烈的不适感再度袭来。
弯下腰身打算抓点雪冰敷降温。
“哇~”,弯腰之时声音越来越近,忽的扛着羊腿的肩膀一轻。“哇~”声音开始向着背后远离。
“誒?!”慌忙转身的伏川却是不敢再睁眼,再三用手确认羊腿没了之后爆发出凄厉的叫声:“我顶你个心肝脾肺肾...”
“还来~”
“哇~”
“你给我还来~”
“哇~”
“靠翅膀算什么本事?咳咳...有种你下来和我比跑步~”
“哇~”
“你给我回来~”
“哇~哇~”
此时太阳将将升起,下方是逐鸟声而行的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