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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3)

道明起身,看着窗外忙碌的工匠们。忽然,欧阳倩在后面幽幽地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这里,不会还俗!”

道明默然,他看着外面默默地想:“如果你放弃了报仇,我马上放弃这里的一切,跟着你走!”

欧阳倩这次呆了两个月!东元寺的秋天,异常美丽。漫山红叶,像红海一样弥漫。闲暇时分,欧阳倩就钻入密林,抓野兔,猎林鼠,故意在道明面前烤肉吃。一次趁道明不注意,将肉末埋伏在豆腐丸子里,道明吃了一口就察觉出来了,欧阳倩冲着他鬼笑,他又嚷不得,居然将一碗豆腐丸子全吃掉了,然后抹抹嘴说:“今天的豆腐丸子做的真好吃,以后得招个会做饭的和尚来!”

匠人们嘿嘿笑,欧阳倩乐不可支。她每天都打主意捉弄道明,洗澡时故意让道明为她拿毛巾,沐浴后一定要在道明的榻上睡一会儿,离开时,被窝里已沾满了她的馨香,晚上道明回屋睡觉时,闻着美女的芳香入睡。

闻香的日子没过多久,欧阳倩走了。她穿着来时的红绮衣,道明送她下山时,猛地发觉她比自己还要高一点。多年的体能锻炼,使欧阳倩比平常女子大了一号,身姿颀长,柳眉大眼,猛地看像个帅帅的少年,仔细一瞅,原来只是个英气逼人的女孩子。

道明将她送到山下,欧阳倩上马前,冲他笑了笑,然后说:“道明哥哥,你的寺庙建好那天,我一定来捧场。”

她策马而去,烟尘渐行渐远,道明站在山下怅然若失。回头望去,东元寺的轮廓在山林里若隐若现,接下来,就该找匠人塑佛了。

紧要的事情一项接一项。转眼已是冬天,道明准备到宣城,请求知府增加银两,为民工发炭火费,这时,他听到了女刺客行刺知府的事情。

他连忙往宣城里赶。到了宣城后,女刺客的故事就连城门口买茶的老头都能说出一二了。

“那女刺客可了不得,生得花容月貌,下起手来客真狠,一剑就朝知府大人心窝子里过去了,可惜啊,一剑没把大人刺死,她自己却被抓住了……”

“听说那小娘子还是个雏儿呢,我那侄子是管牢狱的,他们一帮大汉,折腾了小丫头一晚上……”

“哐啷”一声,道明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知府衙门,范大人还在床上躺着。这次他在鬼门关里捡了条命回来,但是气血却大亏,医生嘱咐他静养。但他听说道明求见后,还是让道明来了。

不等道明说话,范知府便说道:“道明师父,赶紧加快工程进度,尽快建好东元寺。我作孽太多,现在我要做些善事,赎我的罪过!”

道明说道:“大人,其实做善事,不一定要修庙,你现在就可以做一件大善事!”

“嗯?”范知府奇怪地问道,“什么事?”

道明说道:“放了女刺客。我听说她在狱中受尽折磨,这是作孽啊!”

范知府哼了一声说:“她刺杀我,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道明赶紧说:“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名刺客刺杀大人,罪孽在先,之后自有报应。而大人如果能立慈悲心,比建一座东元寺更有意义。毕竟,寺庙是死的,人是活的。”

范知府不言。看来,他是不会放走女刺客的,他对女刺客的恨深入骨髓了。许久,范知府问:“道明师父前来,不会专门为女刺客求情吧!”

道明叹口气说:“我本意是来希望知府增加银两,为工匠们发炭火费的。可是,现在我无心问你要钱了。”

范知府笑了起来:“和尚总说四大皆空,但凡人遇到和尚,不是化缘就是讨钱,今天你见我,讨钱讨命,佛祖好像是个讨债鬼似的……”

道明忽然说:“大人无慈悲之心,却故作姿态做慈悲之意。似大人这等虚伪,就是建一万座寺庙,也无法偿还手上的血债!”

范知府怒目而视,他盯着道明,冷笑道:“来人——”

道明眼睛看着他,并无畏惧。范知府一字一顿地说:“将那个女刺客,脱光衣服,游街,之后,凌迟处死!”

道明脸色灰白。范知府看着他,说:“我本意是留她一条贱命慢慢折磨的,但你来,催她上路……”

道明跌跌撞撞地走出府衙。不久,一个钱粮师爷跟上来,给了道明一把银票。“大人说了,让你迅速建好寺庙,不然,处死你一家!”

当道明走到菜市口时,女刺客已经化作一筐血肉,道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仰天大叫……一个月后,佛像雕成,东元寺的主要建筑都已建成。范知府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举行盛大仪式,为东元寺重新焕发生机庆祝。

当日,道明披上了主持袈裟。他是最年轻的主持,带领一干僧人念经诵佛,宣城百姓们举家来东元寺上香,小商贩们也都云集山上,做些小生意。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范知府对道明说:“佛讲究远离红尘,可是如果没有了红尘,就没有香烛,没有钱粮,和尚就得喝西北风,佛祖没人照应。我重建东元寺,就是给佛找了个好去处,佛有了这个地方,就有香火,佛得感谢我!”

道明微笑,却并不说话。范知府看着他说:“我知道你还为我不放那女刺客而耿耿于怀,我虽然不知道那女刺客来历,但猜想,她一定和你有点关系吧。”

道明颤声说:“她,她是我的妻子!”

范知府很意外地看着道明,就像看见一个陌生人似的。“道明,别忘了,你是一个和尚,而且还是一个主持。”

道明惨笑一声说:“我现在才明白,我只是一个俗人。我有父母,因为怨恨,我不认他们。我有兄弟,因为隔阂,在一处工地上,我们却说话不多。我有爱人,心里有她,却不敢接受她。我是世上最可耻的人最无助的人……”

范知府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当夜,凉风习习,人群却已散去,道明逼着和尚们到后山诵经,理由是寺庙初建,必须为佛祈福。范知府带着家人和省城学正大人商谈,很快,他们都喝醉了,道明举着火把,将房子点着了……房子是纯木结构,而且大多都是松木,有的还往下滴着松油,很快,火势蔓延起来,道明脱去衣物,盘腿坐到房子中间,与范知府一起陷入火海之中!

这时,山下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一名红衣少女上山来,看到大火,着急地冲了进来,却看见道明已经陷入火海,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道明哥哥——”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道明惊醒。他睁眼一看,分明看见,欧阳倩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喊。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那个女刺客不是欧阳倩!范知府戎马一生,残害了无数人,有仇人之后来寻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他一直都担心欧阳倩去寻仇,结果一听到女刺客的事情,就对号入座……他大声叫道:“倩妹,你不要靠前,我为你爹娘报仇了,你以后不准再想报仇的事情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嫁个好男人,生一堆聪明可爱的孩子,照顾好我的父母和兄弟……”

欧阳倩往火海里冲,却被匆匆赶来的和尚们拉住了。她“呜呜”地哭了,她回到祖父身边时,祖父染病,她在床前服侍,半年后,祖父去世。她料理了祖父的丧事,忙前忙后,终于闲暇下来时,却听到了东元寺已经建成开放的消息。她马上骑马赶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此时她知道了,那位范知府,是当年杀害自己爹娘的仇人,而道明哥哥为了给子报仇,亲手烧毁了凝聚自己无限心血的寺庙……第二天早上,大火被扑灭了。所幸,所烧毁的房子仅占整个寺庙的十分之一,但主持和知府大人被烧死,成了宣城街头巷议的话题。大家说,主持和知府大人关系好,东元寺建成,两个人都特别高兴,因此贪杯,醉卧房间,烛火倒在木板上,引发了大火……道明死后,欧阳倩到寺庙后面那所破旧的小屋里,道明以前就住在那里。那里一切依旧,只是书桌上多了两张纸。一张纸上写着:爹娘,孩儿不孝,身在佛门,整天念叨着慈悲,却不知道对父母慈悲,来世,孩儿再报答爹娘吧。

第二张纸上写着:给倩妹——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欧阳倩看完,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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