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芙娜,你还在生气啊?”艾芙娜住的仆人房里,汤姆一边在用小刀雕一块烂树根,一边问艾芙娜。他晚上还是回自己家住,白天即使术士给的休息日,他仍喜欢泡在大宅这边。
“哼,有什么好气的,这个术士老爷随意扔他自己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艾芙娜说是不气,但从语义到语气都给出了相反的信息。她双手枕头,翘着腿仰躺在床上,也无所谓不雅。她家中蜗居里从幼儿到青春期的弟弟妹妹好几个,根本无法负担避嫌这个概念。然而,贫民窟却是极少血亲乱伦这种烂事,那是贵族们的调调。
艾芙娜对术士的做法不以为然,尽管依然感激术士治疗了自己的母亲,放出了自己的弟弟,但初始的敬畏却消失了,在贫民窟中成长的人是不会对滥好人有多少敬意的。
“当初术士老爷放过贝索斯,治好妈妈时,也很随意啊,我没记得你抱怨过。”汤姆道。一刀一刀,一只鸟儿的形状渐渐出现。
“那怎么一样,我们……”
艾芙娜顿住了,仔细想来,她还不如那些来蹭便宜的人呢,至少人家的弟弟没到术士家里偷过东西——她并不知道贝索斯想把乔依当货物卖了的事,否则就更没立场轻视术士滥好人了。艾芙娜估计在术士眼里,红崖区的大家都是一样。就如同人类照顾一窝蚂蚁,尽管愿意做好事自娱,但又何必费神去加以区分呢,只要自己高兴就可以。
想通以后,艾芙娜对靠在仆人房门口抽烟斗的贝索斯道:“只是苦了你了,贝索斯。早知道术士老爷这么好说话,就不该提契约侍从这回事。上次缇娜把他丈夫直接领走了,其他人迟早也会被放了吧。”
明知艾芙娜和汤姆在房间里看不见,贝索斯还是摇了摇头。他绝不认为术士是个滥好人,更不认为术士会轻易把其他来行窃的贼给放了。
没有听到贝索斯的回答,艾芙娜又半是戏虐半是告诫地对汤姆道:“汤姆,你讨好了乔依小姐这么久,现在又帮术士老爷说话,是看上乔依小姐了吗?梦做得太远了可不好呐。”
艾芙娜他们至今认为47是术士,也因此以为乔依用法师方式学会的零级戏法来源于术士天赋血脉。连续两代显性的野术士血脉,配个世袭骑士或小商行老板嫡子也未尝不可,汤姆一个贫民窟出身的孩子根本高攀不起。痴心妄想若最后只是失望也就罢了,惹来什么祸事就不好了。
汤姆红了脸,他在低头刻树根,方便掩饰,佯装淡定反讽道:“我可没做什么梦,倒是艾芙娜你,当初想来捞贝索斯时还说必要时献身来着。”
艾芙娜连脸都没红:“我是能接受对术士老爷张腿,又不是想对他张腿,这是有区别的。”她没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毕竟汤姆年纪还那么小,长大一些后人也不知道会漂泊到哪里,不必太过紧张。
这些对话为47所尽知。它当然明白不加区分地对所有人好,就约等于对所有人都不好这样简单的道理。不过,47选择不对无赖们当场处置也是有原因的。宗教信仰的植入显然不适依靠逻辑和思辨,最有效的方式是灌输。47首先要做的,是将自己摆到能够向他人灌输的地位上。
光靠行善的潜移默化还是效率太低,打秋风贫民们此时的逍遥与之后所要遭遇之事间的巨大反差,会造成震撼人心的效果,帮助47在贫民窟迅速获得自己需要的地位。
47的苍蝇、蚊子、老鼠器官是丰富的病原库,红崖区卫生条件不仅无法隔绝47这些器官,相反还非常适合它们生长活动。所有谎称自己生病的人,除了从47那里拿到相同的抗生素药物外,都会得到更加个人化的馈赠。这对47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在红崖大宅的地下实验室,它使用魔法和因陋就简的自制器材,辨识分离出上百种菌株,再将其一一植入已经做过细菌灭活的投送器官,最终送到各自目的地。这些菌株都由它精心挑选,除了引起谎言者所称之症状外,必须传染性弱,变异性弱,致命性弱或致命时间长,毕竟它的目的是将人类变成器官备料,而不是大规模杀灭人类。
细菌一旦有超出47设计的变异出现,甚至会反过来影响到47的器官。47不是躲在亚空间内,已经堕落疯狂的同族纳垢,对此相当谨慎。它的器官密切关注那些接受了馈赠的人,如果有人表现出意料之外的症状或传染性,47会立刻干预。
至于那些在大宅之外设卡勒索的底层帮派分子,发生意外的机会就非常多了,47的器官只需要推波助澜即可。
一间破木屋里,潘福特早上起床时觉得喉咙有些毛痒,他拖着脚步走到水缸边上,舀了一勺水喝。凉水润过喉咙,毛痒感变得若隐若现,似乎更多是往隐的方向发展。
可到了潘福特咀嚼吞咽作为早饭的干硬黑面包时,那毛痒感又回来了。潘福特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结果把毛痒感清成了肿痛。
“怎么了你?”潘福特的老婆察觉他的异状,问道。
“喉咙有点不舒服。”
“前两天才装作火烧喉,该不会真得火烧喉了吧。”老婆随口道。
潘福特吓了一跳,骂道:“臭女人,别胡说!那天老术士对我说那句话的样子你也看见了,怪瘆人的,可别对我下了咒。”
老婆不耐烦道:“他对谁都那么说,下咒下得过来吗?少矫情了,快去工厂吧,别被工头扣了工资。”
潘福特想想也是,他虽然不是什么博闻之人,但施法者的法术位有限这种常识还是知道的。他去红崖大宅打秋风那天,术士至少对几十人说了同样的话,没可能全都下咒。潘福特耐着不适,三口两口干掉满是霉点的面包,和老婆一起出门,分头到各自干活的工厂去上工。
潘福特在铁厂工作,活计很重,工头盯得又紧,潘福特顾着忙碌,不觉将那点担心忘在脑后。到了中午工人们15分钟吃饭的时间,潘福特才惊觉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吞咽动作足堪称一种酷刑。
“老天爷呀,我真的病了!”潘福特大惊失色。
到术士那儿打秋风要向守在半路的流氓交买路钱,拿到药品卖掉套现又要被中间人盘剥一笔,潘福特实际没落到多少好处,而且钱刚到手,他就和老婆一起去酒馆在廉价麦酒上挥霍得差不多了。那些天去打秋风的贫民大多如此,他们在酒馆里载歌载舞,像庆祝过节一样庆祝红崖来了一个大傻瓜。
如今傻的却是潘福特,他亲手贱卖了可以治疗自己疾病的药物。火烧喉不是那种穷人可以扛得过去的疾病,在早期得不到治疗的话,患者会疼痛到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最终因为饥饿或者疲劳而死。
然而潘福特还不敢请假,他和他老婆都没什么积蓄,每天辛劳刚够生存,生存又不过是为了每天辛劳,手停口就要停。
‘其实感冒喉咙痛开始也是一样的症状,怎么会刚好就得火烧喉呢,肯定是先前自己装过有这毛病,所以心理作用罢了。’潘福特这样安慰自己。
好容易熬到深夜下班,潘福特揣着中午勉强吃了几口的土豆回家。他老婆比他先到家,见潘福特推门进屋,迫不及待对他道:“你猜怎么着?珍妮真染上白线疮啦!哈哈哈,这个臭娘们,平常仗着和工头有一腿,老是把活计推给我们,这回居然装病装成了真病,真是活该!哈哈……欸?你怎么了?你喉咙还在疼?”
土豆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