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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秋唱(2)

听说喝酒,老夏高兴,汪明根也高兴,像你们这类人,爱喝酒的,一生难碰上几次。小陈说,老夏和汪明根在这儿祝贺祝贺,我走吧,回家还有点事。老夏说,你走都走。我说,谁也别说走的话,我自从调到文化馆,还没接过一次客人,今天,大家要承认是我的喜事,就不走,饮苦酒一杯,高兴高兴。小陈见我诚意,说,好吧,不要太费事了,炒两三个菜就行。我说可以,马上吩咐妻,赶快操作。汪明根说,让我婆娘当你帮手行不行?妻说,我真是求之不得。汪明根站在门口,大声唤来叶灵芝,给妻帮忙。然后,汪明根操起唢呐,对我和小陈说,馆长,书平今天特大喜事,允许我给他吹一曲吧?小陈说,我知道你汪明根吹唢呐有瘾,正好近两天李局长去了地区里,你想咋吹,就咋吹吧,我不会限制你的。汪明根简直狂喜了,兴奋得脸发红,走到屋中央,双腿站成八字,说,陈馆长,我在你手下做了艺人,从没乐过,今天,我放开吹一回,你们随我唱一唱吧。小陈说,你吹啥,我担心不会唱。老夏对我挤挤眼说,吹一首白牡丹吧,都会唱的。我领会了老夏意思,白牡丹是文化馆一个管图书的姑娘,据说,与小陈有私下交情。加之,有一首曲子也正好叫《白牡丹》,吹吹这曲子,让小陈心中愉悦一盘。小陈脸红红的,说,吹啥都行,反正我唱不到歌。汪明根说,《白牡丹》是老曲子,在文化馆的人,谁不会唱?然后鼓足气,响亮地吹开了。我和老夏高腔伴唱,小陈用手指弹击自己腿面,敲着拍节。白牧丹呀白牡丹,柳叶眉毛月牙弯,蒜头鼻子中间长,金丝龙头坠两肩,樱桃小嘴如珠点,闪透的银牙放光寒,一对辫子赛龙尾,红绿头绳扎两边,上穿石榴大红袄,百折罗裙系腰间,要问姑娘是哪个,就是那个白牡丹。

我看得出,小陈有掩不住的高兴。老夏说,汪明根,今天你要好好过足瘾,索性吹到吃饭时候吧。汪明根好长时间一直憋着,欲收不可,欲放不能,不死不活地熬,现在,李局长不在,小陈又坐在这里,没有多少担心的事,便放开了,一直吹到饭熟,噪得我耳朵里嗡嗡响,真还有点嫌烦了。

妻和叶灵芝将菜端上桌,我去买了两瓶白酒,四人便各占一方,慢慢喝起来。汪明根馋酒,稳不住性子,端杯就敬这个,又敬那个。老夏响应,尽量找理由随汪明根联合着操纵,眨眼功夫,一斤酒喝完。本来,我和小陈都不怎么喝酒,汪明根说,馆长端一下杯,我喝一杯酒。小陈说,那咋不行,我端十下杯,你喝十杯酒?汪明根说,我喝醉也得喝,这是敬意。老夏说,那就分头敬酒吧,你敬馆长,我敬书平。汪明根把袖子一勒,望望瓶里空了,让我再开一瓶。我只有又打开了一瓶,为他俩分了,我和小陈各斟一小杯。叶灵芝走到桌边,拍拍汪明根脊背,说,不要二球,你会喝醉的。汪明根翻她一眼,说,真是笑话,女人总是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过大风大浪。老夏说,我喝不了这么多,明根,再给你倒点行不行?汪明根眼光有些模糊起来,醉态也明显了,说话舌头不灵,说,我喝不完,端回去明天喝,书平说,行不行?叶灵芝听了,不好意思,说他丢丑。汪明根说,能喝四两喝八两,这样的同志要培养;能喝半斤喝一斤,这样的同志要高升。老夏说,你还年轻,让陈馆长提拔你一下,喝吧,我给你分点,你一口清。叶灵芝说,那可不行的,他已经醉了。汪明根说,去你的,我啥时候喝醉过酒的,走远点吧,女人少管男人的事。然后对老夏说,你我杯中酒,都一般多,想给我倒就倒,不想倒就自个喝完,不喝算王八。老夏说,要喝可以,我出一副对联你对,对上了我俩喝干,你对不上,你一个人喝完。我和小陈都说可以。汪明根把头拍拍,说,快出吧,对不上,还多喝一杯酒,并不是吃亏的事。老夏说,有三个和尚去尼姑庵避雨,三个尼姑说,出一个上联,答上了就进庵,答不上就在外面洒雨。和尚都说行。尼姑就出了上联:三个和尚上下六个光头。小陈笑笑,说,汪明根帮三个和尚应下联吧。汪明根想想,用手在桌上一拍,指指老夏,你喝定了。老夏说,只要答上,我二话不说,喝。汪明根摇头晃脑说,听清:三个尼姑横竖六张瘪嘴。我们一齐大笑起来。老夏说,没说的,喝,便伸过杯子,碰了汪明根杯子,喝水一般,将一茶杯酒一饮而尽。汪明根没言声,利利索索也饮干,放下杯,说,我给你们吹一曲唢呐,可不可以?小陈说,吹一吹,敞敞酒气,行。汪明根就吹了一曲悲调,虽吹得不如平时,但他自己却动了情,吹罢,一下伏在桌沿上,伤心地哭起来,说,我前生一定做了错事的,这一辈子老天要惩罚我,让我爱上了****唢呐。说心里话,我讨上叶灵芝,我对不起她,跟这个没用的男人,没能力让她享一天福,无油无盐的饭让她吃了这几年,她不怪我,但我心里难受。我一个月就这么一点工资,她没工作,日子多苦,都想得到的。不过,这是人的命,她没怪罪我无能。这新社会的苦日子我没多想,常让我揪心的是,天天想吹唢呐,但不敢,怕李局长吵,憋得我心不安。今天,陈馆长在这儿,我说句掏心话,今生今世只会搞这出气不讨好的事,就这么憋着,我也没有滋润的一天。唉,说这些没用,谁也体会不到的,让我再吹一曲吧。遂擦擦泪,站起,踉跄两步,鼓腮又吹了一曲伤心调。谁解其中味?只有他自己。

老夏也喝得恍惚起来,汪明根的伤心,也勾起他的心酸,说,我从小就是个遭孽的人,现在,没穿过一件好衣服,年节买衣服,也是人家的处理品。老婆在家,没钱用时,发了我不少脾气,啥办法,只有忍。****时,天天帮人家编骂人的顺口溜,时间一长,我啥都不会了,就编这些没用的东西,没职没钱也没权,不说人家瞧不起我,就是我自己,也一样瞧不起,想起来,和你汪明根一样悲凉。

小陈说,老夏你没必要怨自己,干这一行,也能混饭吃,日子苦点,也能将就,我明白。然后,目光转向汪明根,说,要说职业,我明说,吹唢呐不高贵,吹烦了人心,吹断了自个前程,今天我不瞒着,说,李局长的意思,今后要取消吹唢呐这行。汪明根一下愣住了,一双发红的眼睛放出凶光,说,你是馆长,觉得不要这个行当行么?小陈,作为文化馆,这艺肯定少不了,只是局长说了,我敢违抗?汪明根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凭着醉意,指着小陈,你真是兔子胆,老鼠身,麻雀心,这馆长还当个****?

我见小陈脸上不高兴,便打圆场,让老夏和汪明根回去休息,自己又送小陈下楼,说,唢呐是一门艺术,取消不得的。小陈说,这还得听李局长的。我明白,汪明根的话也刺了他。

从楼下返回来时,妻和叶灵芝正在吃剩菜剩饭。我走到里屋,看《北方文学》的发稿通知,看奖金汇款单,心里高兴得很。这时,叶灵芝和妻已吃毕饭,又忙着收拾。突然,听到汪明根在寝室吹起了唢呐,震得我两耳发麻。叶灵芝说,他喝醉了,真烦。不让吹,就不吹了呗,还这样干啥?便回家,制止不再吹。汪明根说,他姓陈的怕姓李的,我姓汪的不怕他姓李的,越不让吹,我越要吹。明天等他上班了,我站在楼道口吹,看他把我咋样。

果然,次日上午,大家刚上班不久,汪明根就敞开了性儿,站在楼道口,鼓足劲大吹起来。我心里有点不安,恐他挨批评,便走过去,劝他说,斗啥劲呢?胳膊犟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赢石头,要吹,在屋里吹,总能控制一下声音。老夏也出来,让他不吹。汪明根说,我越想越气,昨夜一顿酒,把我喝明白过来了,我****的事,凭啥要遭他李局长的责难。

正说着气话,听得楼下有吼声,是李局长的声音,说,这到底是人结婚,还是死了人,吹啥呢吹?遂大声唤小陈,让他上楼来制止这种不文明的作法。马上,小陈就来了,劈着盖脑大骂起来,汪明根,你还要脸吗?我天天都在制止你,为啥还这样呢?还想在这儿工作吗?我见小陈在动真格的吵人,心想,应该是汪明根的不对。汪明根说,世上只要把唢呐取消,我就不吹了,只要还有唢呐这行当,谁也阻止不了我。小陈说,从今天起,文化馆取消唢呐这一行。说罢,下了楼。我和老夏推汪明根进屋,说,不要斗劲,这样不好。汪明根一下将唢呐扔到床上,说,真******糙蛋。叶灵芝说,以后再吹,你就到楼顶上吹,声音敞了,下面听不到。汪明根仍固执,说,我想在哪儿吹就在哪儿吹,谁也莫想来安排我的行为。

我和老夏见汪明根这样,也有点不高兴,没再说啥,走了。我清楚,吹唢呐上了瘾,好比写小说的,抽鸦片的,嫖女人的,不好控制自己。但是,李局长不让吹,大家也都嫌烦,就不吹呗。然而,汪明根忍不住,憋闷了,更想吹。夜里,在自己寝室里,用劲继续吹。

次日,文化馆开职工会,小陈宣布,汪明根不再是专业唢呐人员,工作调到裱糊室,做老裱糊匠的徒弟。汪明根说,我当初在文化站,是你们抽调我到文化馆的,现在我的敬业精神,难道成了你们厌恶的东西?干啥都行,我就不搞裱糊,这不是我干的事。小陈说,李局长也有话,工作不听安排,是要处理的。汪明根犟性子上来,赌气说,愿咋办就咋办吧。

汪明根一连睡了两天,文化馆也确实安静了很多。那天,叶灵芝来叫我,说让我劝劝汪明根,天地这么宽,哪条道都能走,为啥偏要干惹人心烦的事。我去一说,汪明根说,啥都可以,唢呐不吹不行。书平,我参加工作到乡文化站,啥艺未学,就学这点艺,这样剥夺了,岂不要人命?为了劝好他,我去买了一瓶酒,让妻炒了两个菜,送到汪明根屋里,喊来老夏,一同喝酒,一同劝说,一同浇愁。汪明根说,感谢你们一片好意,我现在有个想法,继续回到乡下文化站,那儿闭塞,山壑旷野,我落个随意,吹破嗓子,也没人管我。

叶灵芝也炒了两盘菜,然后煮面条。煮好,就端起来,放门边凉着。这时鸣鸣放学,进屋就找我问作业题,妻说我在汪明根家,鸣鸣便来找我。正要叫我,突然一脚踩进了面条中,烫得一声惨叫。我扔了筷子,一个踉跄扑过去,叶灵芝抢了先,早已慌得脱去了鸣鸣的袜子,脚上嫩皮,连同袜子一同脱掉,呈现在我眼下的,是一个小小的红脚。老夏放下酒杯,拎来一桶凉水,将鸣鸣的脚,放了进去。叶灵芝呆愣着,慌得脸膛通红,说,这咋得了,我把鸣鸣害了。汪明根拱着鼻翼,凶凶地看着叶灵芝,挥动了拳,在她背上打了一拳,去你娘的,钢筋锅有开水,能放在门边吗?叶灵芝眼泪流了出来,说自己错了,没长脑壳,不停地道歉。妻从家里赶来,看到鸣鸣脱皮的脚,哇地哭了,骂我,喝啥马尿,把我娃烫成这样了,你还木头一样站着干啥?遂抱着鸣鸣,就往医院跑。我们全跟上去,是汪明根接过孩子,放步向医院跑去。叶灵芝摸摸兜,掏出几张一元的票子,又返回去,在家拿钱。

待鸣鸣打针后,伤口包扎好,叶灵芝来了,一共凑了二十四元钱,要去付药费。我坚决不要。妻不作声。汪明根和叶灵芝固执地把钱塞进我兜。我强行退回去,叶灵芝却又推过来。老夏见这样,对我说,收下吧。钱虽收下,心中委实不安。

这天夜里,我和妻轮流着护理孩子,擒着小腿,不让脱皮的脚与床接触。半夜下来,我和妻都坚持不了,次日,上班打盹,身软如泥。

次日晚上,汪明根和叶灵芝非要护理,两口子轮流端着小腿,通宵不眠。第二夜,第三夜,汪明根抵不住了,叶灵芝却要坚持。我说,这样熬下去,把身体搞坏了。叶灵芝说,我不上班,熬夜没事。我心里明白,她在忏悔,在立功赎罪。而妻有点不近人情,说,是她烫了我孩子,护理几晚上,是应该的事。我很火,说妻心毒。妻说,照护一下算啥,按理说,我还要找她算账哩。

其实,汪明根和叶灵芝内疚得不行,一天来看几次,汪明根向老夏借了五十元钱送我。我反感,说,咋能让你们付钱呢?我把钱扔在地上。汪明根背了我,又将钱送给妻,到底婆娘心肠,她收了。晚上,我责备妻,她照样来火,声音很高,说,两次给了七十多块钱,就能治好孩子的伤?我花的药费应该全部由他们付。这话,被叶灵芝听到了,次日她对我说,刘老师,你不要同情我们没钱花,这钱应该付的,我们一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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