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的回忆被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
“苏澄同学，苏澄同学？”陈子墨关切地问道，“从刚刚起你就在发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额……我没事，谢谢老师。”苏澄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你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老师哦。”陈子墨很喜欢这个安静乖巧的男生，据说成绩又很好，跟班上其他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使。
苏澄望着台上的黎落落，那个穿着脏兮兮白裙子在垃圾堆里翻东西吃的女孩转眼之间已经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才一年不到的时间，泥水中的幼兽已经长大，变成了一只美丽的鹿。
“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他出现在我面前，向我伸出了手。”黎落落轻声讲述着一个经过她改编的故事——与家人失散的她遇到流氓，被正好路过的他搭救，而他被流氓捅了一刀身受重伤。一个俗套到极点的桥段，可讲述的人是黎落落这样的美少女，大家居然听得全神贯注。
那是流氓吗？那是杀人跟喝水一样的天启者！而且我怎么会被那种三流货色伤到。苏澄心里默默吐槽。
“我们相识之后，他经常给我讲解习题补习功课。”
习题你妹啊，我那是给你补习天启者和里世界的知识，因为你这温室里长大的小花朵什么都不懂，哪天惹到“使徒”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在周末要去打工，我每次都会去帮他的忙。”
打工么还真算是打工，干干杀人越货的活，拿点辛苦钱。你那帮忙不是你非要跟我合作？自称天下无敌的电脑天才，我出任务的时候你就在酒店吃零食看电影，美其名曰给我提供最可靠的后援。
随着黎落落的讲述，一个阳光、帅气、热心、温柔、学习优异、自强自立的完美学长形象呈现在所有人面前，许多下面的女生听着也在想，我要是遇到这样一个人我大概也会沦陷的吧。
只有苏澄知道黎落落这丫头掩盖了多少真相，又编造了多少谎言。这个故事漏洞百出，但是大家都被美少女的光芒吸引，没有深究。不过令苏澄感到意外的是，黎落落到现在也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在我陷入泥泞中的时候，他拯救了我，可是我不喜欢那样的初遇。现在我不是那只泥水中的小兽了，我长大了，打扮得美美的。我要重新站在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我，我要在所有人面前告诉他我喜欢他，我要他不再叫我‘丫头’而是叫我的名字，我要他无处可躲，直视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学长，你喜欢我吗？”
最后一句她喊得特别大声，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那是一个少女最大胆最真挚最炽烈的告白，饶是以苏澄的心性也有些动摇。苏澄在短暂的人生中经历了见证了很多事：悲欢，聚散，背叛，死亡，人性的至美和丑恶，但唯独在感情这一块，苏澄的经验是零——或者说就算他有过，那也是别人对他的，他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
熟悉苏澄的人都知道，这个永远在温和地笑着的男孩是很难真正接近的。他看上去跟谁关系都不错，也不做出孤僻冷漠的样子，但他在心里竖起了一座高墙，阻挡着所有想靠近的人，自己一个人在城墙上俯瞰众生。
以前穿着白裙子现在穿着校服的女孩来了，她威风凛凛，骑着战马，驾着长枪，一路过关斩将，向着苏澄紧闭的心房发起了冲锋。那里看起来是一座雄伟的城墙，很多人在城墙外止步不前，可他们没有再靠近一点，所以没有发现那块他们以为坚不可摧的城墙早已布满裂痕，只需轻轻一击——
便轰然倒塌。
女孩骑着马远去，只留下苏澄在一片砖石尘土的废墟中不知所措。
“我不会说出他的名字，因为他喜欢平静的生活，我不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黎落落举起小拳头，“但是既然我都追到这里来了，你就别想逃跑了，学长！”
她结束了这场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生代表讲话，同时掀起了星辉高中的八卦狂潮，学生们甚至是老师们都开始打听这个女孩的背景和以前的经历，开始挖掘她口中那个神秘的‘学长’。
那处于风口浪尖的学长现在在干嘛呢？学长在撸猫。
课间休息时苏澄在校园里一个无人的角落蹲着，旁边是一只黑猫。
苏澄很熟练地摸着黑猫的背，黑猫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声。
“怎么？被十六岁小姑娘深情告白以后心神荡漾了？”黑猫开口说出的居然是人类的语言，是个略微有些沙哑的慵懒女声，“男人都是这样简单无脑的生物吗？我还以为特别如主人你，能够免俗呢。区区告白，我也……”
“你就算了吧，你人生中跟告白有关的事大概也只有被发情的公猫追着撵了。”苏澄无情回击，“大家都是白纸一张，就别互相嘲讽了。”
黑猫气得哇哇大叫，两只前爪疯狂挥动，要在苏澄脸上抓出一幅画，可苏澄一手提起它的后颈，把它按在了自己腿上。
“这丫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一个人在黎家生活了十六年。她这一手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当时救下她的人是这个学校里的某个人，她被这个人保护着。黎老爷子身体不太好，护不了这丫头多久了，她大伯二伯可是一直虎视眈眈的呢。”
“主人是说，她在利用主人？”
“我不知道啊，在我以往的人生中，‘爱’是一件很奢侈的、遥不可及的事，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或者被‘爱’是什么样的，我没法判断。”苏澄轻轻摸着黑猫，眼神温暖而虚无，“或者说在我看来，她喜欢我是真的，她想利用我也是真的，不矛盾。这世上又哪有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爱’呢？”
“问你你又白纸一张，说起来又头头是道的好像比谁都懂……”黑猫不满地嘀咕着，“把我叫来是要我干嘛？不会是要我保护她吧？”
“她这个表白就是把当时的事情挑到明处了，难免她家里的人狗急跳墙做点什么。而我不想外人知道她跟我走得很近，就只能麻烦你去盯着她一点了——而且你的能力也方便。”
“那主人是不准备接受她的告白咯？”黑猫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不可能接受的，我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苏澄温和地笑着，“我这种人就只配一个人在黑暗中生活，偶尔抬起头看看，知道这世界还有美好的光就行了。”
“不可能接受，而不是不愿接受吗？其实主人你……是最害怕孤独的吧？”黑猫凝视着苏澄，“一边逃离，一边又想抓住。”
苏澄没有回答，放下黑猫起身：“我回去上课了。”
“叫一个女人去保护另一个女人，关键是她们都……你到底是真木头还是装鸵鸟啊混蛋。”黑猫凝视着苏澄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你说你一个人又算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