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缕捂着被拍打的脑门,皱着眉满脸委屈:“呜呜呜……缕儿哪里又做错啦?”
王始气不打一出来,捏着王缕的脸掐了又掐:“你还问我!我从家里丢了这些天,阿爹阿娘一定急坏了,方才那么多人里,你生怕别人不知道王家女儿出现在建康城了是不是?”
“他们都说你和裴表姑一样被恶人掳走了,我乍一见你,心里欢喜得紧……哪里知道姑母你是偷偷溜回来城的嘛!”
眼见侄儿满面的关怀又委屈,王始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当即软下来,揉一揉王缕的脑袋瓜子,松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一会儿还有些事要做,你得答应我,今晚的事儿回府之后不许与人说起,若有人问到私塾里的王小姐,你就说……”
她停了下来,思索着如何借口,忽然间,一个人浮现在眼前,她嘿嘿一笑:“就说是你嫱姑母,管她认不认,你一口咬定就是了。”
王缕极认真地听着安排,先前还在不住地点头,直到听见“嫱姑母”时,面露难色。他迟疑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缕儿……不敢。”
毕竟王始是他的姑母,王嫱也是呀。他的这两位姑母,一个伶俐一个清冷,伶俐的狠起来就是泼妇,会带着他玩耍也会按着他打。清冷的怒起来就是毒妇,会对他处处呵护也会“杀”他于无形。这手心手背都是“刺”,他谁也不敢得罪。
王始见着他的为难,歪起头冲他挤眉弄眼:“致源绿膳的咸水鸭……”
他王缕是怎般机灵人儿,听到王始这句没来由的话,马上通透起来,也随即挤眉弄眼回去。
“我阿娘戌时就睡了。”
王始心领神会,拱手作揖以示立盟。
“王大将军,请回吧!”
王缕也随之拜礼,口中欢快不已,一撩肩上的“披风”,指着走廊出口处叫了声:“本将军,去也!”
说罢,头也不回地“噔噔噔”走了。
此时晚风拂过,吹掀了王始发际散下的三两青丝。她将目光从王缕的背影上收回,落在了眼前的徐姻身上。
只见她收拾好自己所有的笔墨文宝,并着私塾里存的衣服也一并取下挂在手臂上,看那架势,是要不再来上学的模样。
王始觉得她有些太过较真,劝道:“林小姐的话只是一时之气,虽说林家修建了这座私塾,但是学有其制,有教无类。周司空必定不会允许林家徇私的。你也不必把她赶你走的话放在心上。”
徐姻手上收拾细软的动作并未停止,但因先前王始出面相助,她也愿意将心中盘算告知:“我自是不会被林崖青的只言片语吓破胆量,只是这私塾里到处乌烟瘴气,一群诗书不通的狂女浪子口口声声喊着倾慕殿下,却不知他胸膺里真正的所怀所思。若是真有灵契魂合的知心爱慕者也便罢了,左不过她们都是些浮夸戏子,我看不下去,便也不愿待着了。”
王始深觉有趣,在廊沿倚靠下来:“那你可知成王的所怀所思?”
“我不知。”徐姻答得干脆直爽,她掀目盯着方才挂着成王那幅花鸟图的空地,手中收拾的动作终于停下:“但总归不是她们口中说的莺莺燕燕,花鸟鱼虫。”
众人皆知,成王魏珩是当朝二皇子,生母是宠冠六宫的王贵妃。与人惮三分霸气十足的贵妃不同,成王自生来便有一股儒雅风流的翩翩少年气。因着母族王氏在朝廷举重若轻的地位,加之皇太子失势,成王殿下已经是天下朝臣百姓心中的未来储君。偏偏这位成王还尊奉仁义礼孝,德才兼备,史家有言“武开国,文定基”,说的就是历朝以来的二代皇帝都以文治礼义安天下。因此群臣依附,成王早已被当作明日之主。
上至贵女淑媛,下至市井街坊,成王殿下的仰慕追求者众多。嫁入成王府,即便是为婢为妾,也是许多女孩心中的向往与追求。
王始打量了眼徐姻,脑海中恍然间有了一丝模糊的记忆。
“梨花与杏花极为相似,既然徐小姐对成王表哥也不甚了解,那你又是如何辨认出来的?”
“知画斋曾有幸一面,殿下他腰间别着香囊,香因清幽静谧,是杏花。”
王始了然。
此刻的私塾里已经渐渐人去楼空,徐姻收拾好东西,吹熄了就近的一盏灯。暖光从她的脸颊上暗淡下去,她向王始投来目光:“王小姐,我们该走了。”
王始颔首回应,她看着徐姻迈步在前的身影,忽然唤出声:“徐小姐!”
徐姻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眼王始:“王小姐还有何事?”
“我本打算去成王府,徐小姐可要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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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已经有三两枝忍不住轻风吹拂的杏花开了。零零星星别在枝头,那雪白的花瓣中间透着婴儿肌肤般的红晕,娇俏中带着点凌寒的清冷。
这条小路是王始走过千百回的。幼时她在家中挨打受骂后,总会抄这条近道逃到成王府“避难”,黏在成王表哥的身侧看他习字作画。后来去得常了,索性在成王府庭院中的那棵老杏树下架了一个秋千,正捆在树干上。每每成王读书入迷时,她便乖巧地坐在秋千上摇摆,小脚丫子晃呀晃的,直到沉沉睡去。再一醒来,便又被王老爹抱回了郡公府。
王始手中掌着徐姻送的灯,照在小街上脚步急急地走着。
她有些懊恼。
自己刚才是上了头,竟然会邀请徐姻与自己同行。且不说今夜她去找成王,是有非常之事相商,纵使是延请女儿家公然到男子的府邸,也是不合时宜的。
令人影响深刻的,倒还是徐姻婉拒她时说的话:“纵使心上欢喜,两不相知的人,见一面倒显俗气了。更何况之于他,还是一个‘扰’字呢。”
诚然。
她爱极了徐姻这种是非通透,爱憎分明的人。是羡慕,也是对自己内心缺失的一种渴望。
无风落下一片杏花瓣,恰巧滑过王始的脸颊,她抬目一看,“成王府”三个题字赫然在上。那气派华丽的府邸里,因着满院杏树的纷繁点缀,别有一番清丽脱俗。
她一如儿时的模样,猫腰躲过门前的守卫,在侧门的一处墙角上轻轻敲了敲,低声说道:“老霍老霍快开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成王府的大门便“嘎吱”一声开了条缝。缝隙里贴着一只眼睛,左看右看,最后落目在侧门墙边的王始身上。随后,大门洞开,从里头冒出半个人影。
那老霍见着王始时一脸欣喜,冲她招一招手:
“大小姐终于来了,殿下一直在等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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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冬,贵妃寤生,三日不出,遂请君夫人王郑氏入宫陪产,乃诞,高祖欣怿,赐名珩。”
——《晋史·诸侯王表·成王》
“成王好书画,琴棋自通,幼能作曲赋,才惊四座。但体羸弱,膏药缠身。高祖怜之,因常念及。又秉性善厚温雅,朝臣咸敬。”
——《晋史·诸侯王表·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