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阳里是京都建康城里最富庶繁华的住宅区,大晋朝中上至门阀大族,下至官宦世家,皆在此立府置地,亲族聚居。
因此不论是马场私塾、寺庙别庄,还是酒楼茶馆、饭庄商铺都是全京城一等一的好。
而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那奇乐异舞、纵欢极欲的“胡姬酒肆”。
这是泷阳里第一大酒楼,传闻天下名酒,但凡叫得上名的,都能在这里喝上一二坛。而胡姬酒肆最出名的地方,正在于“胡姬”二字,店内除了名酒佳酿,每日申时都会有数名别具异域风情的胡姬出场,歌舞助兴。
尤其到了上元佳节,元夕宵禁难得推迟,长街上行人如涌,酒肆里宾客满座。入了夜里,到处挂满了花灯彩纱,十数名来自西域匈奴的胡姬们正在酒肆后台的小胡同里准备登台献舞。
“嗯!!”
胡同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荀柔猛一使劲,将手中的腰带收紧,扎上活结。
“哈!!”
王始只感觉腰间骤然收紧,霎时一口气被挤上脑门,可又不敢大声引人注目,便只能闷声一哼。
“始儿,”荀柔甩甩手,有气无力地半摊在墙边,上下打量了王始一眼,有些惊诧:“你穿得这样露骨,万一被南康郡公发现……”
“哎呀不会的!”王始高昂着头努力适应尺寸过小的衣物,打断了荀柔的担忧:“母亲从不让阿爹来这种地方,王嫱又生性孤傲得很,我侄儿王缕尚有嫂嫂看顾,谁会发现?”
荀柔仍有些放心不下,伸手将王始肩上滑落的绒毛衣带提了回去,顾虑道:“你说今夜有人盯梢你,我怎敢放心你一人在外。”
王始答:“柔姐姐放心。”实在不行,太子会来救我的。
见荀柔仍有些话要说,王始知道她一百个不肯走,便急忙推搡道:“我乔装成这副模样,他们盯着的却是个玄衣富家郎,发现不了的!你再不走,我露了馅,你回府也会被发现的!”
荀柔被推得无法,只得迈开步子,趁着月色正浓,行将消失在灯光难漏的昏暗胡同里。
王始看着荀柔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一声“柔姐姐”叫住了她。
荀柔在暗处回首望她,温婉的脸庞恰被长街上漏进来的暖色灯光勾出一道柔和的金边。
王始道:“回府之后,小心李家二小姐嚼舌根。”
荀柔点了点头,露出清浅一笑,旋即小步快走,彻底融进了黑暗中。
胡同的拐角处,十数名艳香媚骨的胡姬舞女们已经开始进场。王始立刻敛回神思,脑海中翻涌起数般计划。
是的,方才在泷阳长街上,她稍加留心观察了四周。果不其然,离他们前后不超过三十丈的沿街两侧,左边的番市、胡姬酒肆、赌庄,右边的百怪寺和顺水茶坊里都有一两双似有若无朝她们轻瞥过来的眼睛。
那场追杀绝非是叛贼起事的殃及无辜,而是早已锁定目标的蓄谋已久!
她顿时有些森寒。叛贼是钱氏余孽,而所谓钱氏,正是当朝皇帝的原配发妻钱皇后的母族,太子魏琰的外戚一家。
钱皇后中宫之位常年形同虚设,废后之说更是年年都要搬上朝堂争论一番。这其中根源正是由于皇帝刚刚开国登基的征和初年,皇后母族钱氏一脉在边疆发动暴乱,呼号拥立前朝后主燕王复位。
自己的姑母是后宫里如日中天的王贵妃,姑母生下二皇子成王后更是权宠一身,一下取代了钱皇后,成为皇帝后宫的实际掌权者。
王氏一派与中宫一脉正是水火不容。最应该设计暗杀王始的,便是中宫。
今夜这场叛乱的主要目标并非王始,恰恰相反,中郎将裴氏府宅大小姐的被俘失踪才是闹得满城风雨、出动宫城禁军的主角。裴王两家世交亲厚,裴清更是王家姐妹二人自幼的玩伴。
如果伤害裴王两家女眷,确实是中宫策划,那么太子又为何出手相救?
皇后太子饱受钱氏遗脉拖累,如果此番动手并非中宫手笔,那么又会是谁暗中操刀?
王始望了望天,有些痛恨自己。
所以要想接近真相,她不能再如当年那样,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她借助荀柔作戏帮忙,成功避开那些眼线,在酒肆背后的胡同里找到一件裁不合身而被丢掷的舞服——她要趁眼线发现跟丢目标之前混到他们身边,反过来盯梢他们的举动去向。
酒肆的后门“吱呀”一声洞开,整个胡同里瞬间填满了宛转高昂的胡曲迦乐。她将面庞一埋,随着舞姬的人流鱼贯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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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春,后妊子三月,前燕余孽为乱边土,剿获寇首钱放,殃及中宫,会小产,后陷病深居,朝堂索不得。”
——《晋史·后妃列传其一·高祖武烈钱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