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残留的灰烬在空中轻轻飘扬,并着飞溅的点点火星,整个夜晚犹如地狱一般荒芜而又叫人绝望。
王始的手极吃力地攀上拓跋邕的胸膛,抓住他的衣襟狠狠攥了攥。
“救……太……后……”
她瞪大着眼,那双莹亮的眼眶中盛满了泪水。只在最后一声恳求道出时,那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顺着眼角滑落在耳鬓。
怀抱着她的男人神情坚毅,紧紧抿闭的薄唇苍白发青。他并没有听进她的呐喊。
王始就这么痴痴地望着眼前人,浑身的疼痛感在逐渐消退。她终于有力气举起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砸在那个厚实的胸膛里。
她声嘶力竭:“拓跋邕!那……是你的……母亲啊……”
“她还在火里……再不救她……就要来不及了!……救她……求求你……”
“我们不能……丢下她!”
拓跋邕的衣领处沾满了泪,湿漉漉地洇开一片。怀中的人儿不住地挣扎,那一声胜过一声的哀凄乞求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的呐喊呢?
奇怪。
葬身于火海的,分明是他的母亲,可怀中这个劫后余生的女子哭闹得比他还要厉害。
拓跋邕的步伐并没有因为王始的挣扎而停下。与之相反,他抱着她更加急切地逃离现场。
就像在逃离一个可怕的梦境一样。
他将怀抱中的王始紧紧锢住,即便满眼都是痛苦,却还是冲她留下一句清醒无比的话:“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
短短五个字,如同五种酷刑同时施压在王始的身上。她猛地抽噎了一下,绝望地闭上了眼。
脑海中皇太后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这个连续两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实际上,并没有给世人留下哪怕一瞬间的笑容。
如同自己那个荒唐的噩梦里,猖獗狂笑的魏琰所说的那样——皇太后这一辈子,生是晋朝威胁燕王的把柄,死也是皇帝引诱拓跋邕陷入绝境的元因。
她这满腔的怨愤于悔恨,统统源于这里:她满怀着颠覆人生的毅力重生归来,本以为可以改写一些人的命运,到头来,她仍是一事无成。
她攥着拓跋邕的衣领几乎要撕扯变形,那些酝酿了好久的痛苦与委屈在喉间辗转许久,最终消化成低声的呢喃,似在诉说,又似在自责。
“都是……我的错。”
出人意料地,拓跋邕没有否认。他脚下步履飞速,低低的喘息声和细密的汗水无不显示他的疲惫。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
王始强烈地感受到了拓跋邕的不快,这种显而易见的表现比之潜藏下去的情绪给了她更多发泄的出口。
她不再哭了,拓跋邕这真实的、不加任何掩藏修饰的反应一下将她拉回现实。
此刻最应该奔溃的,是他而不是她。
又凭什么让他对自己的胡闹哭喊忍气吞声呢?
王始呆呆望着拓跋邕冷峻的面庞,这个浑身伤痛的男人,才是最应该被人心疼呵护的啊……
“对不起。”
耳边安静得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和拓跋邕沉重的喘息声,他没有回应半句原谅的话。
“你们去那边搜,不许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不远处,约莫是掩埋太后的废墟方向,传来内宫侍卫搜捕命令的声音。
很快,整齐划一的步伐四散而去,其中一支队伍正在以高于拓跋邕的速度朝他们的方向前进。
王始心中一沉。
如果不是拓跋邕将她从废墟里救出来,那么她很可能会被当作谋杀皇太后的乱臣贼子抓起来严刑拷打。
她忽然间就迷茫了。她一袭黑色的夜行衣出现在皇太后的尸骨旁,不论是谁,都会将她与太后的死直接挂钩。拓跋邕的恨意代表着他也是这般猜疑的,可又是为什么,他要将她从官兵手中救出来?
她再次端详起眼前的男人,那双隐忍着悲愤的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的路。豆大的汗珠成股地流下,下一刻,他眼里的情绪被一股浓重的痛苦掩盖住。
更加诡异的是,他的身上从脖根到耳际,赫然浮出密密麻麻的血点,殷红一片!
王始心中暗叫不好,拓跋邕又发病了。
她想从他的怀里挣脱下来,不然这样下去,拓跋邕支撑不了多久。可她四肢疲软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心急如焚。
拓跋邕的目光逐渐涣散,痛苦爬满了他的面庞。王始明显感觉到逃跑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在他的怀里,随着越来越颠簸的踉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猜测到再拐过一个路口就会被人发现。
那么一瞬间,王始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艰难地抬起手臂,指了指拓跋邕右侧的一处树丛:“从这儿走!”
拓跋邕终于低头看了眼王始。四目相对仅仅是刹那之间的事,可王始给拓跋邕的回应却是无比的坚定和真诚。
果然,拓跋邕调转方向,抱着王始几乎是摔进的树丛中。
“窸窸窣窣……”
他们的闯进,惊动了树丛里的动物们。随着二人在地上的翻滚,扯动了四周茂密的灌木丛发出飒飒的声音。
“他们在这里!”
侍卫们的脚步骤然急切起来,快速的踢踏声响彻整个宫巷。不一会儿,脚步便停在了树丛前的宫道路口。
王始趴在拓跋邕的身上,早已松懈的珠钗恰好在方才的滚动中散落,青丝如瀑般散落下来。她的手脚难以支撑住自己,几乎是整个人都贴覆在上。两人的鼻息交接,惊险中又是一番暧昧。
拓跋邕的病发到了极点,此时此刻,王始只觉得身下的人在不住地扭曲抽搐。侍卫们的脚步久久停驻,似乎在怀疑此前的看到的人影,又在犹豫是否探索树丛。
时光一点一滴地缓慢流淌。
拓跋邕俊俏的五官已经紧紧皱在一起,很快,他就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艰难支撑着了。
王始无力地看着拓跋邕独自与病痛抗争,眼见下一秒,拓跋邕就叫猛地抽动起手脚抓挠自己身上的瘙痒了,她只能耗费自己全身的力气去压制他。
在地狱间煎熬着的拓跋邕,半睁着一双深褐色的眼,那眼底充斥着无助与渴望。
“真的要去吗……那个方向可是东宫。”
“东宫怎么了,说不定那贼子就是从东宫出来的,我们去抓了,还能向贵妃邀功。”
“……那可未必,当心贼人抓不成,反倒惹一身骚。”
……
“撤退吧。”
树丛外的脚步声终于开始迈动,很轻易地便能听得出来是侍卫要撤退的意思。
王始刚要悄悄放松,下一刻,她低眼去寻找拓跋邕的目光时,眼角余光骤然间瞥到他头边的泥地上蠕动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肥厚的、硕大无比的、毛毛虫!
全身一阵发麻,王始的脊柱骨都要颤栗起来,她一瞬间花容失色,几乎就要尖叫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痛苦中的拓跋邕警觉地捕捉到了王始的神情,就在她即将叫喊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手压下王始的头。
本想着止住她发声的嘴,奈何一瞬间无以堵塞,情急之下便是两唇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