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车夫猛地一拉缰绳,前头两匹疾驰的骏马便迅速停了下来。
老霍早早就收到了宫里走水的消息,此时带领了一干家丁丫鬟掌灯候在王府门外。这车还未停稳妥当,老霍就等不及上前接应。
“快,快把殿下扶进去!”老霍刚一掀开车帘,便心疼得不行。当下猛地跺脚,急急招呼众人前来帮忙。
家丁们个个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围拢上来,递马凳的递马凳,搀扶的搀扶。
成王瘫倒在王妃的怀中已经昏迷不醒了,身上的盛装华服被大火烧得没有一块完好的布料。更叫人揪心的是,他那两只紧紧合上的双眼仍在不住地向外淌着泪水。
老霍也有些慌神,想要上前又不敢,望了眼神情疲惫的王妃,帮扶她下车:“王妃,殿下这……怎么伤得如此重啊?”
李瑛将不省人事的魏珩从怀中托出,交给了上前搀扶的家丁。她稍稍揉了揉额头,不很放心地望了眼自己的丈夫,这才将手搭给了老霍,强撑着酸软的腿脚下了车。
此时众人慌乱无主,作为王府的主心骨,她必须坚挺住。
李瑛当即凛正了面色,府门外的灯火映在她惨白的脸上,尚算有些脸色。她端起大家主母的风范来,稳着声线调动布置:“殿下受了烈火灼伤,你们几个壮实的快把殿下扶进东观殿;几个丫鬟去备好清水并洁净的寝衣,速速替殿下清洗伤口;还有小厨房,熬点化痰清火的粥汤来,随时备着殿下醒来饮用……还有老霍,这会儿宫里的太医恐怕忙不过来,去坊间寻了医师没有?”
王妃这一长串的发号施令,犹如定海神针般,顿时令六神无主的家丁们定下了心。她的每一句话说完,当即便有对应的下人领命去做,一时间慌张混乱的成王府变得分工明确、井井有条起来。
老霍在一旁帮衬忙活着,接到李瑛的问话,立刻恭敬回答,神情有些为难:“这泷阳长街上只有个药王铺子,坊间的医师还要往稍远一些的西城区去寻。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
李瑛娥眉微拧。
“要不……还是去宫里请一位吧?殿下毕竟是皇子,忙破了天,也得排在头几个优先位啊!”老霍犹豫再三,还是建议道。
李瑛微微摇头:“他不会让的。”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越是事关危急的时刻,魏珩越是舍己为人。他岂会容许因为自己的病痛调走宫中的太医呢?
这叫人几乎不解的执拗,仿佛他在一心寻死。
老霍也是从小看着魏珩长大的,心知即便此刻自作主张去请了太医,他日魏珩好转得知此事,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两人正犯难间,一辆骡车悄然停在了成王的车舆边。从那骡车上下来两位男子,领头的正是贵妃位下的小太监齐喜。
李瑛一见来的是贵妃的人,面上当即闪过一瞬的慌乱,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上前迎接:“齐公公,这是?”
齐喜往身旁退让了三步,十分客气地朝王妃拜了个大礼,而后再直起身子,喜怒不显地答道:“传贵妃的话:‘逆子也是子’。”
没等李瑛与老霍反应,齐喜侧过身子让出了后面的太医。
李瑛听得贵妃的这句传话,心中一沉再沉。她知道今夜的火海中魏珩触怒了贵妃,此时此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贵妃的口令了。
她再度颔首:“劳请齐公公替殿下谢过贵妃恩典。”
说罢,她让老霍将太医领进王府,去给成王看诊。齐喜见四下再无旁人,便稍稍上前半步,低着声儿同李瑛说道:“贵妃还说,您如今身怀六甲,成王不过熏着了眼,切莫侍疾伤神。光禄勋李郡公那头,也已派了太医过去,不必担心。”
李瑛听闻此话,是十分的动容。旁人畏之至极的王贵妃,对待自己却是堪比亲生女儿。
她口头应诺着,很是礼仪周全地送走了齐喜。可转身来,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在丫鬟的搀扶下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东观殿。
此时,家仆们有条不紊地为成王清洗了身上的伤口,并为他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
太医坐在帐外,手指搭在成王的手腕上,正在做最后的确诊。
见李瑛迈步进来,众人齐刷刷屈膝行礼,太医也从杌凳上起身,朝她抱拳作揖。
“如何了?”
“回王妃的话,殿下滞留火中时间过久,热气灼伤双眼才导致泪流不止,兼之呛火,呼吸不畅以致晕厥。老臣已经开了药方,按方服药再假以时日便能痊愈。”太医将先前写好的方子递上前去,把诊断说得周全:“好在并无致命的外伤,火灼之处皆在皮外,敷抹些药膏消炎即可。”
太医这番话教殿内的主仆数人都大舒一口气。
王妃千恩万谢地将太医送出殿外。在抬步迈槛的时候,李瑛突然停了下来。
“太医留步。”她踟蹰再三,终于把话问出了口:“太医此行是要回宫向贵妃复命了么?”
那太医人到中年,蓄着一把胡须,此刻被人叫住,如实回答:“正是,王妃可有什么嘱托?”
李瑛得此回话,心中已经了然。便再无问话,只是端然摇头,莞尔一笑:“今夜走水,想必太医也有得忙,只望太医抽空记得到贵妃面前复命时,代我问个安好。”
太医等来的是这番无关痛痒的话,一时心生恻隐,微叹了口气,因着四周全是成王府的人,故而并无避讳:“老臣多嘴一句,成王殿下本就阳气聚结,切不可再多服旺气性阳的药物了,否则血气上涌,终将适得其反。”
李瑛听得此话,自知无可隐瞒,心头那仅有的一点侥幸也被扼杀。她也微微舒出一口气,朝太医颔首客气:“多谢太医提醒。”
那太医在深宫之中行医多年,不仅医术精湛,更是深谙人情世故,学得一手明哲保身的本领。见王妃欲语还休,也并未过多追问,只是点到即止,便告退了。
此时夜色已是极深,不免夹杂了几许早春的料峭。
李瑛松神回身时,却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站定,稳了稳身,却已经疲态尽显。
一直侍奉在李瑛身侧的追月于心不忍,忧虑道:“王妃劳累了这些时候,殿下这会儿也稳定下来,不如先回房歇息吧……”
追月的话音未落,李瑛便听到东观殿内一阵骚乱。下一刻,老霍便从殿内追了出来,惊慌失措地朝李瑛禀告:
“王妃,殿下他……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