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城闹市咖啡厅，一年中最热的那几天。
周园不停调整着坐姿。为了显得正式，她今天特意穿了米白色衬衫搭配卡其色高腰裙。要时刻提醒自己收腹不说，裙边勒着小腿，左摆右摆怎么坐都觉得别扭极了。
这是二十五年来，她第一次相亲。
她本想向柴小菲讨点经验，可她们俩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单独讲话了。相比主动拨通电话的不适感，现在的状况勉强还能应付。她努力回想柴小菲讲过的些相亲细节，除了“你好”这种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接下来该说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有。
上个月，周园刚刚结束了为期四年的恋爱。疗伤阶段，相亲本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计划里，可情绪蔓延到工作上，上司担心她的状态，特别安排了这次约会。
她才转正，上司平日里待她不错，不想被看成不谙世事的新人，硬着头皮还是来了。
上司倒是事先把对方条件说的一清二楚，也反复叮嘱只当多认识个朋友，不要有心理负担，可只听到对方“海外归来”她就彻底乱了套。周园上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正是死在了“海外”这两个字上。
脑袋越来越乱，她忍不住拿起手机看，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匆忙望向门口又慌张低下头，她害怕与对方撞个正着。本就到的早，再被对方看到自己巴巴等着的样子，未免有些难为情。
低头的功夫，她恍然大悟，哪有什么看到看不到的，她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她突然记得柴小菲说过：“不给照片的相亲都是耍流氓。”
周园和柴小菲完全是两种人，不论性格还是模样。
从前上学时，她们形影不离，走在一起，周园常被认成妹妹。一来相比柴小菲177的身高，周园的162实在显得有点矮；二来柴小菲眉眼都透着成熟，周园一张娃娃脸，俩人放在一起看，就显得更孩子气了。
和上官分手后，她剪短了头发，几次都被公司保安拦下盘问，怀疑她是未成年学生。这次相亲，她没有主动提发照片的事，她对自己的相貌不太自信，也就不要求对方的长相了。
想到这，周园不禁自言自语：“我可不是耍流氓。”
“你好，请问是周小姐吗？”
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周园正低着头和自己说话，这一句吓得她猛得挺直了背。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没有。。。”
周园发现自己动作不自然，慢慢放松胸腔。泄气的肚子立马被裙腰勒了一下，她赶忙又提口气，端正坐好。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坐这里吗？”
周园这才想起还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有点警觉的向后缩，可想到对方刚刚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应该是上司介绍来的没错了。
“嗯，可以吗？”周园没回应，对方又问了一次。
“哦，可以可以。”
晃神附加一连串紧张小动作，周园应完话，极懊恼的咬了咬牙。
椅子摩擦地板，男生在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周园不敢直看过去，从前她只觉得一切有目的的见面都是坦然且无畏的。相亲了才知道，这恐怕比谈一场上千万的合同要难得多。
“你好，我是。。。”
“你好，我是。。。”
攒足勇气开了口，谁想到对面的男生也同时说了话。
同样俗套的开场白，还合着同样的节奏，两人都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
“不好意思，你先说。”男生绅士礼让。
“没关系没关系，你先说。”周园连连后缩。
“女士优先，你先。”男生伸出手，示意她先开始。
周园其实很难受，这么温吞不是她的本意。她微微向前倾身，抬头正视眼前这张脸。
她觉得这张脸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男生脸瘦但并不长，头发向后梳着，露出额头。他的眉骨偏高，眼窝也就更深些。周园的眼睛略过他的眼睛，不敢细看，匆匆滑了过去，目光停在下巴，她终于明白奇怪在哪里了。
这人长了和她一样的稚气娃娃相，可偏偏依着下颌线留起了胡子。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总喜欢用胡茬蹭她的脸，那种又扎又痒的感觉真是不舒服。
她抬头看着他的胡须，虽然一眼就看出是精心修剪过的，可那份难受还是向贴在脸上一样，别扭极了。
一直盯着人家的脸，对方有点不自在：“额。。。”
周园缓过神，慌忙开口：“你好，我是周园。”
“你好，我是乔舸。”
“乔舸。。。？”
“是的。。。我没坐错位置吧。”
“没有，没有。”她慌忙摇起手，这才发现自己连对方名字都忘了。
“乔是桥梁的桥去掉木字旁，舸是百舸争流的舸，左边一个舟字，右边一个可。。。”
男生边说边用手指在桌面上划了起来，周园跟着他的笔画看过去。比女生还干净的手指让她不由自主的将手藏到了身后。
“这字用在名字里，我还是第一次见。”
“嗯，从小到大被问多了，写出来都成习惯了。”
一字写毕，两人又礼貌笑笑，没了话。
周园低头搓着手，不对啊，上司只和我说了他的基本情况，我事先没见过他，他也应该没见过我，他是怎么一眼就确定我是周园的。
搞清楚这个问题还得先从介绍人问起。
“介绍人是我。。。”
“介绍人是我。。。”
一开口，两人又撞到了一起。
乔舸微微歪歪头：“这次。。。还是你先说吧。”
尴尬中，周园突然想起小菲说过，相亲双方信息不对称是常有的事，也就摇摇头：“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周园一句话让场面再度结冰，乔舸看了眼空荡荡的桌面：“嗯，要不要喝点什么？”
周园这才发现坐了这么久，还什么都没点。
“咖啡还是果汁。”乔舸站起身。
“我和你一起去吧。”
即使是一杯连锁品牌饮品，周园也不想欠对方的。
乔舸也不是假客气，站起来，半个身位完全挡住了去路：“你等在这就好。”
拉扯僵持只会让气氛更尴尬，周园选择退让：“也好，那就一杯咖啡吧。”
“有特别喜欢的口味吗？”
“都可以，低因就好。”
乔舸转身走向点餐台，周园绷着的背一下子塌了下来。
彼时乔舸也长舒一口气。这也是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相亲。
相亲这种事，乔舸从前都是极鄙视的。在他看来，只有实在没有选择且条件极不出众的人才会指望通过相亲找到人生的另一半。
之所以这次会来，一方面是回国后被爸妈念来念去躲不开，另一方面，他来相亲了，爸妈也就不会追着他过往的感情史左右盘问了。
不过，周园的出现倒是让他对相亲有了些改观，虽然还没有太多的交流，但至少看上去打破了他的固有成见。
两杯咖啡买好，乔舸端着走回座位。
他本想借海龟身份阐述下对咖啡这种外来饮品的了解，但细想想，现在的女孩，该是没有人会喜欢长篇大论的，不管是爱说教还是爱炫耀，恋爱中都不得分。
“这杯，给你。”
乔舸将满腹的话咽回去，换了最简洁的四个字登场。
“谢谢。”
周园接过杯子放在一边。乔舸想，没有急着喝，应该是还可以再聊下去的信号。
其实他想多了，周园只是觉得白色的咖啡杯会让唇釉掉落的更明显。
关于咖啡的长篇大论不能讲，问些喜好总不会错。乔舸转转衬衣上的袖扣：“喜欢喝低因咖啡？”
“也说不上喜欢，就是习惯吧，从。。。”
“从前”二字才说了一半，周园就闭了嘴。割舍掉一个四年的习惯不是件容易事。
乔舸不明就里，但也看得出周园是有顾忌的，不便再问下去。
一杯低因咖啡，周园刚放松的状态又回到了相亲伊始。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过去说再见。
有点难过，难过自己不争气，也难过刚才的话令对方难堪。
熙熙攘攘的咖啡厅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其实，今天。。。”
“今天。。。”
周园和乔舸间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要么全不说话，要么全部说话。
乔舸忍不住笑，假意咳了两声做掩饰：“还是你先说。”
周园一下红了脸，也许是四年没和上官、秦溯以外的男生这么近距离接触了。三次不约而同，她竟然有些的悸动，可冥冥之中，她好像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重复：这次见面，这些情绪都是对上一段感情的背叛。
周园不再做无意义的推让，先开口：“今天，是我第一相亲。”
“也是我第一次。”
乔舸急着接话，周园猛地抬头，这让他觉得话接的有些快了。
“怎么说呢。”周园搓着手指：“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准备，但也实在不愿被周围人一直念。对不起，我不是要应付你，是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乔舸收到了明确的信号，他知道，该是礼貌送别的时刻了。
“没关系，见面而已，也不代表什么。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现在送你回去。”
“那倒不用。”周园像是得到了解散的命令，急着站起身：“那我先走了，我们。。。我们有机会再见。”
“好。”乔舸也起身，他还是准备送她的。
“不用，不用。”周园伸出胳膊将他挡在座位里:“我约了朋友，自己走就好。”
乔舸没再勉强，有些女孩喜欢口是心非，但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位不是这个类型。
逃出咖啡厅的一瞬间，周园就找出黎芳芳的号码，刚拨出又急忙按掉。
这次相亲，她事先没和任何人报备，就像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和上官分手的事。她总觉得这段感情还没有彻底结束，虽然今天是他们分手的第31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