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八月十四日,老陈出生在河南省一个偏远的山村小镇。
他的母亲很美丽,在照片上。
母亲死于产后细菌感染,那时老陈刚刚两周大。
在医疗行业如此发达的今天,孕妇因突发状况导致死亡的病例已经极其罕见,但是放在上世纪末老陈家的小镇上却屡见不鲜。
小镇过去落后的卫生医疗设施是孕妇致死的主要因素。
婴儿时期的老陈因为母亲的突然离世,早早便失去了母乳来源。
不得已之下,老陈父亲花钱将他送至村中另一位产妇家里哺育。
老陈的这位“奶妈”虽然很乐意喂养他,但经常会跟老陈父亲抱怨:“恁这孩子恶的很!”
吃不饱肚子的孩子,当然会努力索取。
无可避免,人都存有私心,产妇也有自己的孩子,与他的“同吃”相比,老陈获取的母乳量要小的多。
因为经常食不果腹,老陈幼儿时长的又黑又瘦。
如果把老陈放在猴堆里,估计母猴都分不清哪个他,哪个是猴崽儿。
而且也因为营养跟不上,老陈打小就体弱多病,莫名其妙就会来一场高烧。
按理说,婴儿发烧是很常见的事情,送到药铺打一针退烧药立马就好,但到老陈这儿就不管用。
不打针还好,一打针烧的更厉害,老陈父亲着急,药铺医生更急,拍着大腿对他父亲说道:“怪啦,我学医以来,头一次见恁这种孩子,发烧带着脾气嘞!”
没办法,镇上药铺治不好,只能连夜往县医院送。
县城离小镇有一百五十多公里路,老陈父亲搭上一辆农用三轮就往县城赶。
“哒哒哒...”
路上,老陈父亲一边抵御车身的剧烈晃动,一边用酒精往老陈的手心、脚心上擦拭。
“乖娃儿,你可得挺住,赶紧让烧退了吧!”
襁褓中的老陈仿佛听懂了父亲的呼唤,开始努力作出行动回应父亲,并且成功屙了父亲一手屎粑粑。
“咦,恁妈了个巴子...”
……
历经三个半小时的车程,老陈父亲急冲冲跑进医院后开始大喊大叫。
值班护士起初被这个穿着朴素、皮肤黝黑的大汉吓了一跳,随后仔细询问情况后拉着他便往急诊跑。
“医生恁可得救救俺娃子,他母亲走的早,娃儿老是可怜...”
“同志您先别激动,我抱着孩子,你把胳膊上的粪便擦擦吧...”
……
医生仔细测量了老陈的体温后,告诉老陈父亲:“孩子体温正常。”
老陈父亲是个急性子,拉着医生的袖子慌忙说道:“不可能吧,恁要不再量量?”
“俺镇上嘞医生说他烧的厉害,打一针退烧药都不管用。”
“恁再量量,再量量...”
……
“诺,你自己看,体温确实正常。”
老陈父亲看看温度计又看看老陈,随后尴尬的摸了摸头。
“球娃子,我大老远跑过来,恁卯逗(玩弄)我嘞?”
医生对老陈仔细检查,确认一切正常后,然后给他父亲开了几顿治疗婴儿腹泻的药。
就这样,老陈父亲折腾了那么久,最后又坐着“敞篷”,“哒哒哒”地赶了回去。
……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老陈连草根都算不上。
一边靠着父亲花钱买来的“母乳”活命,一边得不断抵御着疾病的袭虐,小小的老陈随时面临着夭折的风险。
老陈家的生活本来就极其困难,加上母亲离世,无形的压力让他父亲感到绝望不堪。
有时候他父亲会咬咬牙,连夜将老陈偷偷放到村口,转身独自离开。
可每次老陈父亲又会中途折返,重新将沉睡中的老陈再次抱起。
怀中的孩子对于老陈父亲来足有千斤重,被生活侵蚀的沧桑不堪的脸上老泪纵横。
“娃儿啊,我真想把你扔了,然后随你妈走了算了!”
“可是你还这么小,我不能那么干啊,不能...”
“走,咱回家吧...”
哭够了,老陈父亲抱着睡的香甜的老陈,颤颤巍巍的往回家方向走去。
……
我初次见到老陈的时候,刚上小学一年级。
那时候班主任领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进了教室。
我盯着那张陌生的面孔看了很久,心中生出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普通的看不出美丑,普通的让人随时可以忘记。
但他如此普通的脸上却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整个眸子溜圆且清澈,虹膜几乎占尽整个瞳仁,像猫的眼睛,炯炯有神。
“这是咱们新来的同学,让他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随后他利索的走上前去,面朝我们,表情大方且轻松。
“大家好,我叫陈x,很高兴与大家成为同学,……”
他自我介绍时说了很多,我无心听他背诵早已准备多时的套词,只依稀记得他其中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很好相处的,希望可以和所有人成为朋友。”
……
在与老陈初识时,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成为朋友。
老陈太过于活跃,活跃的让人莫名感到厌烦。
在他转来之前,班级里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立的小圈子,大家只跟自己关系好的同学交流、玩耍。
可老陈却极力想融入每一个圈子里,常常在不同的小群体中来回奔波。
结果当然适得其反,这种人往往会惨遭人们嫌弃。
原因很好理解:你想和我玩,拜托就不要再跟向我关系不好的人群主动示好。
那时候我也很讨厌老陈,不是因为他被人背地里称为“墙头草”的人设,而是这个人想法太过奇葩,总会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比如,他会突然跑到我面前,然后问我:“你穿运动鞋会脚臭不?”
“那我先问你,你吃屎塞牙缝吗?”
“你这问题很无厘头啊!”
“你也知道?”
。。。。。。
对待奇葩的最好方法就是比他更奇葩。
……
老陈希望和班级中的每个人成为朋友,但是每个人似乎都不愿意让他的愿望成真。
他天生不讨喜的性格、言行,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学孤立。
起先,还有人会有意无意搭理他的话茬,可后来同学们习惯了将他忽视,不管他怎样努力搞出“大动作”,也引起不了人们过多的关注。
现在想想:他那时应该很难过吧,被人忽视的感觉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