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28岁。单位分了我一套公房。是8510军垦撤走时候留下的。矿里接收后就分给我们职工了。
房子离单位有点远,要走40分钟吧,还要穿过二十分钟路的庄稼地。每晚回去都看见那几栋很旧的砖瓦房在小山丘的南坡上。寂静安宁。
我住的最前排,直接看到沟壑、大地,还有很远很远的山脚下,也是一样孤零零的几户人家。我常常站在窗前遥望,心中有种对另一个世界的好奇心,好想探究遥远的生灵。这里真的能让你感觉身处人世之外。每当夜晚,那遥远的灯火总是一闪一闪的,就像老人讲的鬼火。
其实那时候我就开始写作了。记得在创作一部中篇小说(路的交点)。
那时候单位几个人合伙打击我。我这个业务骨干、技术天才和优秀管理干部。这是矿领导给带的高帽,太沉重了。我天性单纯,经不起压力,得了神经衰弱的病。
我的床头是对着南面大窗户的。我不喜欢拉窗帘,因为关灯后,没有星月的陪伴,我会感觉很孤单。
我习惯在床上写作,困了就直接睡了,偶尔半夜醒来还会继续写。
每次夜晚闭上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另一个世界,无风无雨,幽静清凉。
那天我累了,靠着床头上。开始还看着窗外的星星,渐渐的就模糊了。我想拉上毛毯躺下睡觉,从星月移回来的眼睛却看到一个人在房门缝偷偷的看我。那天停电,我想点着蜡烛看看是不是我出幻觉了。但是几下都没划着火柴。就在这时候,她走进来了,直接走到床边。我吓晕了,把头埋进毛毯里,浑身发抖。
我能感觉她就在我床边站着没走,我全身瘫软不能动,紧紧的闭着眼睛。
好久,她说:往里点,我也躺会儿。感觉她还推了我一把。我背对着她,往床的那边蠕动一下,她躺下了。
又过了一会,她说话了。她说了什么我大都忘了。好像似心疼我一个人寂寞孤单,经常在窗外偷偷的看我。那一刻我倒是不孤单了,我吓傻了。
她真的很温柔,说了好多让我温柔的话。渐渐的我就不怕她了。人都是这样,不能惯的。有人宠就胆儿大,我竟然转过身来看她。她很规矩的平躺在我右边。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天花板。窗外的月亮照的屋里很亮,让我看得一清二楚。她微胖,不到一米六的个子,有两个短辫子,很粗。穿一件绿色大翻领格子的上衣,蓝裤子,拉带儿的黑绒平底鞋,没脱鞋。整个人都平躺在我的身边。她全身都很干净。我半卧着看她,感觉她很亲切。
有亲切感后,我就问她:你家在哪儿啊。她有些忧郁的说:东大井。然后她就那样躺着,不动也不说话。面容有种忧郁的温柔。
我有好奇心,这只是一方面,主要是有人宠我,我也话痨。
聊多久都忘了。她说:不早了,该走了。说着就起身。没有全直起身体就手按着床转过来面对我,哈下腰说:跟隔壁的老孙家说声,他家今年要有大难。然后起身就要走。
我被她宠的一点都不怕她了。坐起来说:如果是你想害人家,我就告诉他家老二儿。让他用炸药炸掉你家。她在门口停下了。转过身来稍有严肃的看着我。一会,她很无奈又严峻的走到我床边,俯下身子。这时候我有点害怕了。感觉自己多事儿了。她两手按在我两腿外边,有点又气又疼的看我半天。我尽量装作不怕,我也看着她。一会儿,她直起身来说:不早了,我真的该走了。又转身说:你别告诉任何人我家在哪儿住,我保证他家平安好吗。在她温柔的恳求下,我乖乖的点点头。她像对一个不懂事儿的孩子一样对我说着,又无奈摇摇头走了。
我听到公鸡打鸣的声儿,浑身一震。我看天快亮了。急忙看看表,后半夜三点多不到四点。东北的夏天很早就亮天的。我感觉浑身冰冷,吓的。
不到五点,我就急忙去敲孙家老二的窗户,都没睡醒呢。老二儿给我开门,我直接进他房间。老二儿看出我是吓坏了。就让我坐床边,给我倒杯热水。
我木木的问他:东边有没有个大井。老二儿说:道对面倒塌的破房子里就有个水井。那个房子是废弃的锅炉房。老式锅炉房里都有水井。但他这么一说,我浑身一颤。我又问:里面死过人吗。老二儿说:那可不知道了,我也没比你早搬来多长时间。要问问兵团的老户才知道。老二说认识一家老户,是兵团退休的老职工,就老两口儿。我就呆呆坐着,等天大亮,好去人家问问。
七点刚过,我们就敲开人家的门。兵团没有几户人家留下来。老两口也不常有人来串门儿,对我们挺热情。也感觉我们肯定有事儿来。他家也刚叠好被子。老年人起的早,老头坐在炕桌那儿喝茶,老太太在厨房做饭。
老二儿直接问大爷:锅炉房的井里死过人没有。老头听问这事儿,精神了。还有点兴奋的说:死过一个女知青,上夜班。早上接班的找不到人,那天全大队都出动了,最后在井里找到的。我已经泡的不像样儿了。
老头看看我很不舒服的样子,就让我坐炕上。老二儿接着问长什么样儿。因为我跟老二儿描述过。这个大爷,指着他家相框说:最大那张集体照片,最左面的那个女的就是。老二儿起身走过去看,看了一会就问我: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人。我好像漂浮着过去的。当我定睛的时候,差点昏过去。老二儿扶住了我,走回炕边坐下。老头看着我问老二儿:他怎么了。老二儿说:昨晚他看到她了。我俩都不说话了。
老头喊大娘:快拿两个杯子来,给两孩子倒点水喝,孩子可能吓坏了。
人在惊恐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眼泪会不自觉的流出来。大娘可怜的说:别怕孩子,她不是恶鬼,是个好鬼。
好鬼这个词儿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过。大娘说:那井是水泥筒子的,十几米深呢。有过几次了,小孩儿掉进里面都不沉底儿。都是听到叫了很长时间才发现在井里。
老二儿跟她聊上了。好奇问:不是说横死的鬼,拉到垫背的就能投胎吗。她不想投胎再脱生了吗。大娘说:也不都靠拉垫背的投胎。多做善事也能投胎。
老二看我实在是打不起精神了,就跟人家告辞了。走到门口,我还听大爷高声说:孩子别怕,她是个好鬼。那个好我很模糊,倒是那个鬼让我浑身又是一哆嗦。
我搬回了职工宿舍,再也没敢去过那里住。后来老二儿说,他用水泥板给盖上了,留了个缝儿。还给烧纸了。因为我说过那个鬼姐姐被我逼迫答应保孙家平安。他们一家人像敬祖宗一样,逢年过节都给烧纸。
这几天,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当年的大爷大娘的不灵。她还没有投胎。又看到我很可怜,这么远来心疼我来了。
如果鬼多做好事儿就能投胎的话,我真的希望她很早就功德圆满了。好鬼也应该有好报啊。可当年她半夜去心疼我,哼。
真想再看到她的时候问问她:时隔三十年了。时光未老,我挺好的,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