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现在是很稳定的每秒钟一天,也就是说,半分钟就要驶过一个月度,每6分钟就要驶过一个年度。而车上的一小时,等于车外的十年。以这样的速度,从2030到2090年,只需要6小时,半天就可以走一个来回。他想起小时候看《西游记》,里面有所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常觉得这是个巨大的bug,比如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从天上打到地下,总得小半天吧,天上地下这个时间线怎么连接呢?更别提在老君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地上的猴兵只怕都老死好几番了。而现在车上一日,车外已过了一辈子,看来还是科技的贫乏限制了古人的想象力啊!但他心头又不禁浮现一幅古诗画面,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轻舟已过万重山“。看来古今的心情还是可以互相穿越的,科技的发展能让一个人在半天之内看完自己漫长的人生纪录片而不漏过其中任何一天,将来也必能让人轻松地纵览上下几千年。
在他这样浮想联翩的时候,胶囊列车又拉长了一格,搭上了一位新年度的代表。他同样茫然四顾,但醉眼迷蒙,正因此,情绪反而相当稳定。
这一年没有焰火跨年,大概是出于环保的考虑,前几年就有人提议了,但市民并不喜欢,于是振奋人心的考虑一直压过环保的考虑。倒计时巨幕还在,并向天空释放出激光焰火,但巨幕下的人潮少了,看来人们还是喜欢原生态焰火。
这张跨年照片有些蒙,因为它是通过这位年度代表的眼睛拍的。
他跟西门恐隔着一格,因此西门恐不知道这酒气有没有带上车来,或者说由系统模拟出来。
前一年度的那位代表端坐着,脑袋在座位上方纹丝不动,显得对新来者的出现并不意外。看来在这短短的6分钟,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穿越故事。
对这位新来者,独孤六侠显然也有办法解释这个故事,那就是不解释,让他先睡一觉。因此接下来就看不见他了。
独孤六侠,“我让他梦游仙境,图片还是一张不少地塞到他的意识里。醒来他自然就明白了”
西门恐,“这个方法好,我也想睡一觉,天下事全知道。”
独孤六侠,“你不行,你是群主,必须守群。开玩笑的。你必须边看边思考,怎样管理不同年代的自己。”
西门恐,“是服务。”
独孤六侠,“嗯,怎样服务于不同年代的自己。他的社会环境如何变迁,生活习惯有何变化,口味如何,品味如何。”
西门恐,“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差不多定型了。”
独孤六侠,“不,你到四十岁就不吃烧烤了,五十岁佛系,只吃素,六十岁开始以营养液为主食。”
西门恐,“那我要怎么办?山上只有兔子。”
独孤六侠,“会有办法的,但你得想,即便你想得不对,也是围绕这个问题将未来信息组织进你的意识里了。”
西门恐,“明白。吃什么不重要,最终都是吃信息。”
独孤六侠,“对,保持一个问题在那里,就是保持饥饿感。你现在跟我对话,也是强迫自己去思考,去问问题,去找答案,去训练你的意识,你对未来的敏感性。”
西门恐,“嗯。”
车窗上的图片还是以每秒一幅的速度刷新着,这是透过正在经过的这一天的他的眼睛所见,一幅就代表一天的日常。他开始比较经常地看到自己的脸,因为他开始刮胡子了。但他还是很少自拍,也很少出去游玩,标准的技术男。沙发、电视、手机、床、天花板、电脑、地铁、街道、电梯、办公室,这些都是最常见的图景。但通过手机、电脑、电视的随机画面,通过地铁里行色匆匆的人群和日常街景,他还是了解到了相当多的未来资讯。
手机和电脑此时已经全消失了,人人都整天戴着一副VR眼镜,不管是坐在办公室里还是坐在家里还是躺在床上还是飞奔在跑步机上,甚至洗澡也不摘下。电脑手机祼眼三合一,功能全部整合进了一副VR眼镜里面。走在路上放眼望去也全是电眼,没有人再能看到别人的眼睛,你不知道迎面走来的那个人有没有在看路,抑或是在看新闻打游戏。但极少有人会撞到别人身上,因为自动驾驶系统也装到了眼镜上,即将撞上的时候就会报警,于是两位路人就会如梦方醒,将视线拉回到道路上。由于行人记录仪忠实地记下了行走路线,谁撞了谁,全责还是半责,真撞还是碰瓷,这些还是相当好判定的,并未给交警增加额外负担,反而增加了许多罚单机会。
但是在挤电梯时,每个人都会自觉地将眼镜摘下,露出祼眼,这是为了避免刮蹭,毕竟有些眼镜相当豪华,够得上强制险的级别。这个难得的跟人祼眼相对的时刻,偏偏发生在最不喜欢跟人祼眼对视的场合。可见对的时间和对的地点是很难凑在一块的,对的人嘛,当然就更难了,于是一见钟情的发生率断崖式下降,电视剧都不知道怎么拍了,不能总是霸道总裁跟你挤电梯吧。这个时期的电视剧看着都象古装剧,属于电眼之前的古代。
于是有人号召在挤地铁时不妨推广电梯经验,将眼镜都摘下来,给古老的浪漫一点机会。但地铁空间毕竟比电梯宽裕,眼镜碰撞的风险相对低,而地铁时间又比电梯时间长得多,没有人愿意为了这点不靠谱的浪漫白白浪费这宝贵时间。这就好比之前人们给办公室剩男剩女出的主意,多上街走走,增加遇见对的人的机会,但街上遇见对的人是个机会事件,办公室时间却是看得见的损失,于是许多人还是舍不得放弃后者。
但地铁故事却因此有了新的电视版本。正因为谁都不肯在挤地铁时摘下电眼,于是霸道总裁跟灰姑娘就发生了眼镜相撞的事故,而就在双方摘下眼镜来定损的时候,对,就在这一摘镜一甩头的功夫,发生了对的故事。天知道为什么霸道总裁要去挤地铁,但你总不能在宽阔的大街上或者隔着七八重保镖跟人撞镜吧?地铁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不长不短的时间,恰好够完成一集裸眼相对的故事。
地铁就这样拯救了电视业,使它的故事能够跨入电眼时代。正因为人人戴着电眼上地铁,这就保留了悬念,到底哪副电眼之下是霸道总裁,哪副电眼之下是灰姑娘呢?答案只有在撞镜之后才能揭晓。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至于人们为何要将裸眼时代划分为古代,又非要发生一集裸眼相对的故事?这就好比爱啊性啊这些美好的东西都属于古代,一层层的现代就是加了一层层的遮蔽与伪装,但好故事必然是突破所有遮蔽与伪装去发生远古就流传下来的那些好事。祼眼不幸地被最新的这层遮蔽划入了古代,所以必然要发生一集去除这层遮蔽去发生这件难得的好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