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2030——一想到头顶上压着个上万年的机器文明，就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脚。
疯2030——一想到这来自第4维的第4座大山，这山顶的空气突然就不香了！
穷2030——山外有山哈！再美的山水画也是踩在人家脚板底的一张纸片儿。
不通2030——能不能换个比喻？活在人家脚板底很香么？
恐2030——主要是还被人家盯上了，否则做个小蚂蚁也没什么。
肿2030——踩蚂蚁么？要踩紧了再来回搓两下。
痛2030——好有道理！我们现在就等着人家搓这两下。
疯2030——六侠，能不能不让AI搓我们这两下？
恐2030——对，你说过可以在别的地方搞点事，引开它的注意。
六侠——搞事简单，有没有效就不知道了。AI是分布式的，天生能盯住多个点。
疯2030——试试嘛，死蚂蚁当活蚂蚁医。
六侠——好，我搜搜看。渴望改变历史的人太多了，渴望改变现实的人也太多了，我得筛选一下，哪些项目合适呢？
穷2030——搞一下股市吧，来次大熔断，一举改变成千上万人命运。
六侠——你这样想就错了，恢复数字账对AI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疯2030——那就来场战争，AI总不能连死人都恢复了吧。
六侠——你还真说到点上了。任何数字变动AI都能给恢复过来，其实这世界对于它就是个数字游戏，房坏了可以修，车坏了换新的，桥塌了重建，唯独人死不能复生这一条它没法违背。在世纪末或许还有可能，那时有脑备份，有人体3D打印，在我们这个时代显然不可能。
穷2030——一上来就死人，也未免太残忍了吧。
不通2030——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革AI的命，人类夹在中间，好比绑匪手里的人质，怎么可能不流血？
穷2030——我说的是正义性，谁开的第一枪，这一点很重要。或许换个角度我们才是绑匪。
恐2030——只有死了人，才能对系统造成不可逆影响。分析完毕。
痛2030——要死人，又要死得正义。这是个难题。
疯2030——什么人心甘情愿去死呢？违背当事人意愿都算绑匪。
肿2030——我知道有一群人不怕死，还专门往死里折腾。
六侠——你说的是极限运动。
肿2030——以往年年都有人到我们后崖这里来攀岩，直到前年一下子死了七八个才封了。还有人将车扛上山顶再俯冲下去，不是走摩托车这条道，专门选不好走的沟沟坎坎。年前还有家公司来考察滑翔跳伞什么的。
疯2030——看不出来，咱屁股底下这座山还是个香饽饽！
痛2030——谁让咱是本地最高咧？就是这个最字最能让人醉。
六侠——好，就选这类人，让他们死得其所，死有所值。
众人的头脑屏幕切换到一处大瀑布，看情形是尼亚加拉瀑布。镜头迅速聚焦到瀑布上头的一对情侣，他们此刻正倚靠在护栏上，紧张地注视着瀑布跌落处的宽阔水面。这跟周围那些气定神闲的游客完全不同，后者虽然震撼于飞流直下和隆隆水声，但知道自己就跟坐在影院里观看4D电影一样安全。但这对情侣脸上却带着危险逼近的激动，仿佛被滚滚洪流给吓到了，正跟着它一起跌落。但他们看着并不像恐高症患者，这样的人在游客中倒是有两三位，他们紧抓着栏杆，脸上交织着痛苦和喜悦，他们是专程来挑战和治愈自己的恐高症的。一篇治愈系登山报告这样写道：当你为大自然的伟力深深震撼时，个人瞬间变得渺小，恐惧也就跟着消失了，恐惧是因为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不，那对情侣跟所有其他游客都不同，他们的手甚至没有抓着护栏，也没有拿着手机疯狂拍照，而是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的视线不时从瀑布收回来，对视一眼，拥抱亲吻，说几句话，象在彼此安慰一样。
视频不时快速地上下合拢一下，那是人正常眨眼的频率，显然这是六侠透过某双游客眼睛所见，但该游客离那对情侣稍远，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瀑布的轰鸣声大的吓人，恍如身临其境。
突然，那对情侣翻过护栏，手拉手沿礁石向瀑布跑去。这里离瀑布还有好几十米，安保人员冲他们大声呼喊，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转过身来，向游客们挥手大叫，人群骚动起来，无数手机相机转向他们。
两人纵身跳入激流中，转眼就被吞没了，他们再次浮头是在瀑布跌落处，仿佛要被激流抛出来，但他们并没能脱离水流，而是象两个黑点一样随着飞流直下，跌落到下面的深谷中。
穷2030冲六侠怒吼，“你做了什么？你个杀人犯！”
六侠，“我不过是让他们看到了他们平庸乏味的一生，然后他们决定拿人生中的半小时来做这件事。”
“命也可以拿来做实验吗？”
“这就是所谓的概率化生存。他们在博一个概率，你们不妨看看他们在别的秒区的表现。”
果然，相邻秒区中也在发生大同小异的事情，这对情侣要么正在坠下瀑布，要么已经被激流吞没，要么正在奔向瀑布，只在一个秒区中他们犹豫了一下，从护栏上退了回来，接着还是义无反顾地翻了过去。
穷2030拼命滑动4维视图上的时间标尺，终于滑到了半小时之外，在这些秒区中，这对情侣正象别的游客一样，悠然自得地伏在栏杆上观赏瀑布，不时玩点儿自拍。这才是他们的正常人生。
他们被改动的人生只有1800秒，他们在这1800秒中就像一挂鞭炮一样噼噼啪啪地炸完了。在这1800个秒区中，他们跳瀑布的视频迅速上了热搜。AI可以抹除所有这些网络影响，但两人之死已然不可逆地破坏了世界的水管态。从革命者的角度，这是对AI统治的反抗。但从两位当事人的角度，哪一种选择更值得呢？是顺着水管度过平凡的一生，还是拿出半小时来，让这漫长的一生起点波澜？
穷2030想起他曾经看过的一篇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他记得看过之后还在豆瓣上发了篇书评《一个人是否应该拿出一生中的24小时来做点疯狂的事？》。结论是，只要这24小时不干扰到人生的其余部分，大部分人是愿意干的，这正是电影和电游盛行的原因。但虚拟角色的代入太过干净，还够不上疯狂。或许一夜情够得上，但往往又得装着不象是一夜情，装着需要更多的前奏，装着会有更多的后续，简单的事得埋藏点背景故事，一进夜店你得装着像刚被前任抛弃独坐吧台只求一醉，其实谁都知道你是只求一睡。
为什么人们其实只想要24小时，却需要这许许多多前后铺垫？为什么人们只付出几小时的香饵，却妄想钓起别人的整个人生，或者将自己的人生也撬动那么一下下，换得一次顿悟乃至脱胎换骨？24小时VS一辈子，撬动的幅度可能非常轻微。但假如这件事足够疯狂，也可能象阿基米德杠杆一样，撬动整个人生。24小时的疯狂VS一辈子的脱胎换骨，24小时的高光VS一辈子的反刍。
这大概就是实验的力量吧，他想，我们都希望过一种实验人生，假如不用真的去死，假如有很多条命的话。
一个人可以有多少条命呢？一天就有8万多秒，一年3千多万秒，一个80岁的人拥有25亿秒，等于25亿条命，他完全可以在25亿个秒区中尝试各种实验人生。这对情侣拿出一生中的半个小时来冒险，正是非常理性的选择。正是这一点，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在博一个概率，他想，这确实很象《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中的那位赌徒。
他点开今日头条，果然‘情侣跳下尼亚加拉大瀑布’已经是头条了，连带着还带出来了以前那些头条：
——加拿大男子跳下尼亚加拉瀑布坠落54米奇迹生还。
——美国一男子轻生跳下尼亚加拉大瀑布奇迹生还。
——跳入尼亚加拉瀑布自杀，女子奇迹生还。
背景资料是至今共有七十多人在无防护措施下跳下尼亚加拉瀑布，只有这三人生还。因此今日的头条分析道，这对情侣生还的机会相当渺茫。
穷2030想，这是昨日的算法了，穿越时代的算法不是这样的。
七十比三，也就是二十几分之一的生还率。因此1800个秒区中，会有上百个生还者，他们将会成为各自秒区中的人生赢家：电视采访，演讲出书，涨粉无数，名利双收。。。。。。
六侠——想通了么，有没有觉得我其实挺仁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