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炀万万没有想到,此事的后果竟会是如此。他作为这样一个淼山起荒门的大弟子,是师父即墨隐殊的得意门生,不仅没有完成此次间谍的使命,还挑起了幽渡冥教与淼山起荒门的大战,他又有何颜面在仇敌的营地里面见自己的师父?
殷非辞对谢清炀道,一字一句别有深意:“谢灵师,这一战,能否在大庭广众之下分个清浊,便要靠你自己了。”
谢清炀死死地凝视着殷非辞的双眸,如此苦大仇深,攥紧双拳,指节发白。他绝对不能让冥教教主殷非辞攻打淼山起荒门,让自己的师父和同门师兄弟身陷险境,他谢清炀不是孬种,又怎能辜负即墨隐殊对他的期望?谢清炀咬牙切齿地道:“教主若执意这么做,那便恕谢某不客气了!”说罢,谢清炀立即拔吟霄出鞘,向殷非辞袭去。
须臾之间,殷非辞躲闪而过,一下子消失隐匿不见。谢清炀立即以离火瞬移之术追赶而去,出现在一片稀疏凄荒之景中,死寂沉沉。谢清炀紧绷心弦,缓缓地向不远处的一座府邸走去,那便是鬼府。
鬼府,顾名思义,那便是鬼魂集聚之所,其实也不可说集聚,实则是一种禁锢,使那些人死后的鬼魂身陷囹圄。在这鬼府其中有一个巨大的巢穴,便是万灵聚。其汇聚万物生灵死后的魂魄,尤其是一些充斥着怨气的阴魂。
可谢清炀渐渐发觉,这鬼府的四周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进出的狭道,各处包围得死死的,无路可走,两旁皆是百丈高墙,遮天避日,插翅亦难飞。既然如今已走到了这个地步,谢清炀便决定一闯鬼府。谢清炀迈步走到鬼府门前,方欲触门,竟见这门蓦地自动打开了,如同为人所操控一般,如此猝不及防。
立刻,“碰”的一声,而那门在那一瞬间又蓦地关上了。谢清炀重新缓缓地直立起身子,保持警惕。他环望四周,漆黑一片,见不着一丝灯火。谢清炀突然想起他在临行之时,淼山楚惜蕴曾让丫鬟零落给他过一个温盏,谢清炀便将温盏取出,以灵力将其点燃,在一片暗寂之中散发出微弱的亮光,迷离恍惚中,一阵馨香沁人心脾,扑鼻而来,隐隐约约。
“谢灵师,你可知道,既然来了我这鬼府,便没那么容易出去。鬼府凶险无匹,你可准备好了?”一个男音道。
谢清炀道:“殷非辞,你快出来!”
此时,谢清炀看见黑暗中,殷非辞出现了,他手中挟持着一个人质,谢清炀目光聚焦在他的面部五官上,是墨炎烯!他头部下垂,长发有些凌乱,正昏迷不醒,似乎刚刚受过很重的伤,灵力不济,元神涣散。
谢清炀举起吟霄道:“殷非辞,快放了我师弟。”
殷非辞邪笑道:“此事由本教主说了算。”
刀剑相向,摩娑出的火花炙热,如同流星飒沓,拨开扬尘,扰乱铅华。风声渐起,拂搴玄黑的纱帘,愈演愈烈,细闻如同鬼魂咆哮。鬼府内的的两尊黑白无常像相对相视,仿佛窥探着殿中的争斗,露出一丝诡异无匹的邪笑。
“谢灵师,”殷非辞开口,垂下眼帘,双瞳蓦地变得犀利起来,冷笑道,“我可以放了他。”
此时,一阵暗风袭来,吹灭了谢清炀手中温盏摇曳的火焰,鬼府内须臾之间变得死寂沉沉,万物皆噤若寒蝉。那黑白无常像重影如同数层阴翳覆没,堕虚沉沦,愈渐深幽,愈渐诡异。“与其让你们在这弑神殿中混淆是非,不如将你们永生永世囚禁在这鬼府中,陪陪这些阴魂彻夜长谈……”这声音回荡在鬼府中,低沉深重,愈渐悠远绵长,回音不绝,如入幽谷神潭之中。
谢清炀看到,黑暗下殷非辞的脸色愈渐深暗,隐匿着一种如坠冰窖般的阴冷,迷离之中,不觉唇角咧笑张扬,浮现嗜血般的邪笑。殿内愈来愈暗,如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阴霾,以至于难以看清事物。谢清炀的身影亦在此影影绰绰之中烟消云散,甚至令人未曾察觉。
此时,谢清炀预感到了随之而来的会是一场怎样的罹难,他注意到了在这鬼府内还有墨炎烯,立刻疾走而去对其灌输真元加以恢复。不久之后,墨炎烯终于恢复寻回了意识,睁开了双眼,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惊道:“谢兄?方才发生了甚么?那冥教教主殷非辞呢?”
“炎烯,此些来日再道。”谢清炀说道,“而今,我们已被那殷非辞困在了此处。”
墨炎烯骤然喊道:“殷非辞!待我出去,便拆了你这鬼府,烧了你这镇魂城!”
与此同时,一阵异风拂过,凛列如刀刮,席卷得浮尘飞扬。此时,墨炎烯突然感到头顶之上像是有温雨坠落,猝不及防地滴落在掌心上,带着些许炙烫,顿时令人噤若寒蝉。墨炎烯俯首一看,一抹血色充斥着他的眼瞳,随着掌心猩红的裂纹随之蔓延开去,不由得一惊。“炎烯,镇静。”谢清炀在一旁提醒道。
随之,谢清炀仰首望去,殿中横梁之上倾泻进一束微弱的幽光,他凝神定睛一看,此处悬挂着的竟是一具白森森的尸骨,血迹斑斑,且不断地向着下方滴落殷红炙烫的血珠。不仅仅是此处,谢清炀看到,鬼府上空皆有数具尸骨悬挂。
墨炎烯见此不禁撇了撇嘴角,嗤笑道:“呵,殷非辞,吓唬谁呢?早便听闻你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杀人?这有何难?这莫不是拿我们没法子了?”“炎烯,此为警示,不可放松警惕。”谢清炀制止墨炎烯,目光凌厉,并让他不再出声。
此时,一片沉寂之中,只听一阵低微”嘶嘶”之声从临近的脚底发出,谢清炀低首一看,竟有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蜿蜒蹒跚而来,遍体赤红,一蛰一伏如同在水中游弋一般顺畅无阻,须臾间便行到了二人的眼前。“这……赤练蛇?”墨炎烯道。
“不错,“谢清炀微微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幽渡亦是万毒之地,冥教教主殷非辞犹喜毒物,而此些赤练蛇是由千毒奇手梁启朔掌管。”“只不过是区区几条毒蛇而已,而谢兄您无所不通,又有何惧?”墨炎烯剑眉轻扬,又开始贫起嘴来。而谢清炀这回并没有理会他。
蓦地,令人未曾察觉,又从那细小的罅隙里冒出了一群赤练蛇,谢清炀这回可算注意到了,那些小毒物竟是从那尊黑白无常像的袖口之中钻出来的。只见四周游来几条赤练蛇,浑身是刺目的赤红,身体上有一道道墨痕似的黑环,吐着血红的信子,弯曲爬行,一双双蛇眼绿幽凝滞,死死地盯着他们,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区区几条小毒物而已,看我墨炎烯如何将你们剁成肉丝!”墨炎烯笑道,立即拔悟苍出鞘,向那群游来的赤练蛇袭击而去,可见那数双深幽放光的蛇眼一闪,蓦地窜跳而上,张牙舞爪地向墨炎烯作噬咬之势,那血红无匹的信子流露出数滴幽绿的汁液,看起来含有剧毒,一招便可致命。“炎烯,千万慎重!”谢清炀再次提醒道,并拔出长剑斩死墨炎烯身旁将欲窜跳而上的几条赤练蛇。
墨炎烯见眼前的赤练蛇,杂乱交错,有的甚至盘踞着重叠在一起,犹如藤蔓交织缠绕,难舍难分的模样极其恶心,顾不上多想甚么,便仓惶挥悟苍将那群赤练蛇斩断。弹指间,可那些被斩断了的残破身躯又重新变得完好,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处亦瞬间痊愈,蓦地一条蛇变成了两条蛇,立刻仿佛起死回生,鬼府中的赤练蛇又多了数条。“为何会如此?”墨炎烯困窘道。
“炎烯,不可胡来!”谢清炀连忙以手握住墨炎烯的悟苍,遏制道,“不可如此。攻蛇攻心,斩断之处必然是这赤练蛇的七寸之处,如若不然,那蛇定会新生而起,卷土重来。”墨炎烯立即颔首道:“谢仁兄教诲。”谢清炀接着对墨炎烯说道:“炎烯,你我二人相背而战,你攻我守,如此便目光开阔,如何?”
“墨某万死不辞。”墨炎烯回应道。
于是,谢清炀墨炎烯二人便互相背对着彼此,一同奋起抗击赤练蛇,剑影闪烁,扬起层尘土,引得蛇躯横飞,浮尘难歇,而未曾身受伤。良久,鬼府中的赤练蛇皆被诛灭得干净净,遍地都是那毒蛇残缺不全的躯体,暗红的轮血于幽绿的毒液的合在一起,随冰冷的空气凝滞,颜色愈显诡异无匹。
墨炎烯此情景,那笑着道:“谢兄,这么说,今日晚膳可是不用愁了罢,看,全蛇盛宴!这殷非辞不是为咱们备好了么?”“炎烯,可不许胡闹。”谢清炀故作气愤地斥责道,“兴许罹患只是刚刚开始,要出这鬼府实属不易,切不可放松警惕。”
“哦。”墨炎烯道,淡淡的不耐烦浮现在脸上。
不久,谢清炀只觉这鬼府中的的气息甚是刺鼻,而且异气熏天,兴许应是那赤练蛇的毒液弥漫、蛇尸腐败而生的气息,令人室息而欲想作呕。不知不觉,谢清炀竟看见地面上那数潭赤练蛇的毒液,皆汇流成溪,渐渐地向远处蔓延开去,且上空冒着青绿的烟雾,恍然迷离。
“这甚么气味?”墨炎烯忙捂紧了口鼻,屏息凝视,眉头紧缩,道,“这仿佛不像是寻常毒蛇的毒液,又怎会有如此之气?莫不是都发生了异变?又或者说此些根本蛇不是寻常的赤练蛇!”
“应是如此。”谢清炀紧蹙剑眉,肃穆地说道。
那些幽绿的毒汁仍在继续向那处蔓延开去,时不时地分叉而去,如同树木枝叶纵横交错,又如经脉遍布全躯,愈流愈远,愈流愈盛,仿佛为人操控,永不停歇。那一抹幽绿的毒汁渐渐流向玄黑深处,突然竟蓦地涌起数颗如玉珠般大小的水泡,如同浪潮澎湃,抨击拍岸般飞速流去。
此时,沉寂不攻而自破,谢清炀忽然听到一处传来一阵低沉的斯吼声,声声歇斯底里,流露出无尽的仇恨与幽怨,可细闻可知那并不是飞离走曾发出的声音,而似如人声。低吼声愈渐化为咆哮,犹如鬼魂叱咤,谢清炀和墨炎烯一同拔剑出鞘。
“那些人是……愧儡?”墨炎烯思虑片刻道。
“冥教历来便有镇压囚禁傀儡之所,且不计其数。此些傀儡皆为蛊宗所控制,蛊宗为蛊师韶阙所掌控,傀儡为傀儡师吴泯怨所掌控。那些赤练蛇必定是长期注入过蛊毒的。方才那些发生异变的赤练蛇毒液是为媒介,那些傀儡一闻到那些毒汁异变散发出的腐败气息,便会骤然清醒。如此怕是遇到大麻烦了。”谢清炀叹息道。
“真是大意了,没想到这殷非辞竟如此奸诈。”墨炎烯道,“方才放那些赤练蛇出洞,便是为了引出傀儡,这才是殷非辞的最终目的。可此些傀儡原本也是些活生生的人啊!如今他们皆成了甚么模样?”
谢清炀微微摇首,神色略显哀伤,道:“我亦未曾想到会如此,那冥教教主殷非辞心思缜密,无常殿中的罹患定是环环相扣,而如今只有誓死一搏。”
未等墨炎烯颔首示意,便听到一阵铁门破裂之声,如同惊天霹房一般,震魂动魄,紧随着便望见一大群凶神恶煞的傀儡向他们奔来,面目狰狞,显露獠牙,模样极其扭曲可怖,双眸空洞。他们仿佛犹如一只只禁锢数年的猛虎,如今见着此般两个大活人更是能激起杀戮之心。那些傀儡一个个向师徒二人袭来,墨炎烯同谢清炀皆挥剑与之相斗。
那些个傀儡蜂拥而至,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瞳散发出饥渴难耐的目光,张扬着尖利无比的爪牙向谢清炀墨炎烯二人袭来,犹如一只只癫狂的猛兽,嘶吼着,又如一个个可怖的丧尸狂奔而来,吐露着猩红的舌头与极长的獠牙,具有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谢清炀执吟霄,墨炎烯执悟苍,接连不断地砍向那些傀儡,可那傀儡仿佛皆是刀枪不如的一般,任凭如何刺袭砍杀,皆不能使其有一处创伤。并且若是被遭袭击的傀儡,必定都会奋起猛攻还手,一触即发。
“此些傀儡竟是刀枪不入!”墨炎烯愤道。
“此为连躯胄。”谢清炀运功汇聚灵力,袭杀一片傀儡,道:“今日可算知晓,幽渡冥教中的傀儡,竟披有介胄防护在身。所以,如今便不能以刀剑相攻。”
“谢兄的意思是想要诛灭此些傀儡不能凭借纯粹的刀剑相袭,必须以灵力相攻?”墨炎烯立即领悟其意。
“不错。”谢清炀回应道。
于是墨炎烯便收起了悟苍,见到谢清炀对之使了一个眼色,墨炎烯便缓缓退后几步,随谢清炀一同阖目锁眉,屏息凝神,气沉丹田,运功汇聚全身灵力,如同聚集天地万物之灵气,蓄势待发。
墨炎烯待心中默数七下,片刻间便睁眼跟随谢清炀将汇聚于中心点的灵力时发出去,袭向那群张牙舞爪、欲要上前的傀儡。灵力在此须臾之间一触即发,势不可挡,片刻将那些狂奔上前来的傀儡驱散,一下便退去了二三丈远。可那些傀儡仍旧在死命地抵御着,眼瞳怒出,仿佛快要眦裂了,苍白之中透着些许血红。
可不久,灵力之网竟出现了破损之处,渐渐地,那坑洞竟愈来愈大,完全被囚禁于其中傀儡撕裂了。很快,那些傀儡便挣脱了灵力的绳索,如同经历过浴血奋战,凯旋归来一般气势汹汹,仿佛功力又上涨了几层。那一个个傀儡继续向着他们二人袭击而来。
“炎烯,随我再来!”谢清炀喊道,面色严峻。
墨炎烯同谢清炀重复方才运功汇聚灵力之法,且比方才汇集得更多一些,直到心中默数十二下之时,释放灵力,使其在灵力之网下困住,使傀儡再一次身陷囹圈。此次,傀儡依旧挣扎着将灵力之网撕裂逃脱,再度卷土重来。
谢清炀远远望见,那些傀儡的双瞳竟经此一击变得无比猩红,如同布满了血丝一般,神色灰暗,倏忽停止了嘶吼之声,个个垂首低眸,目光隐晦,双拳紧攥,步履踏得深重。似是收敛锋芒,但却又如同蓄势待发一般。这片刻之间的沉寂,凝脂韶华,让谢清炀心中愈感不安。
“炎烯,”谢清炀忽然发觉境况有些不对,连忙献疑道:“这傀儡的功力怎会愈来愈变得强大?我看定是因为此些傀儡并非普通的傀儡,而是会汲取他人灵力的傀儡!越是攻击他们,便会越来越强大。所以如今必须收手,如若到了那个时候,便是再也无可转寰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不败傀儡?“
“不败傀儡?”墨炎烯神色惊诧,道,“不过就是一群为人操纵的傀儡罢了,又又怎会赢得过我们这两个大活人?”
谢清炀道:“虽然此些只是一群丧失自我傀儡罢了,但这不败傀儡非比一般的傀儡,愈攻,便愈难攻。”
墨炎烯急于迎接道,“谢兄,如今我们该如何?”
谢清炀长叹一声,目光深沉如炬:“如今之际,也许只能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