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三墩地铁站旁边有个新楼盘，均价在2万左右，而且还是个学区房，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徐燕娇是公司的财务，此时正在跟公司的合伙人王文静说。王文静刚刚跟谈了7年的男朋友分手，她跟男朋友都是湖北的，男朋友在上大学时便在杭州付了首付买了房子，两个人一起生活了7年，最终因为不停歇的小事不断争吵，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把房子卖了，7年前买的房子均价才3000多点，卖掉的时候均价在1万8。他男朋友给了她100万，差不多是房子这几年赚的差价，让她在杭州好好生活，然后离开了杭州回了武汉。事实上文静现在确实是有买房的能力。CEO孙京涛在我入职时跟我说过文静的故事，她在刚毕业的时候就跟着他，那时候拿着300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后来公司资金运转出现问题导致技术开发、软件开发等一系列问题层出不穷，最终公司申请了倒闭。孙总说他姐姐是耶鲁大学法律系毕业，头上顶着一圈光芒，他也不甘于只是给别人打工，于是想再重新创建公司。但那个时候刚受到创业失败的打击，开始变得一蹶不振。文静在那个时候坚定地跟着他并鼓励他，当创业失败公司倒闭后，所有员工都离开了，只有文静留了下来。于是孙总开始从智慧问答APP开发转向了广告视频拍摄业务，最终与国内一个工匠梳子品牌达成了战略合作，从而让公司正常地运转起来。而文静因此也成为了合伙人，月薪也从原来的3000达到了2万。
我常常羡慕这些能够铁定心跟定一个企业主的人。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一个同学吹嘘他爷爷是当地看手相的高手，一看一个准，他也会看一些大概。于是我把右手让他看，他说以后我的婚姻会非常幸福，但是到中年的时候会因为孩子教育的问题和丈夫产生一定的分歧并闹得不是很痛快，事业上几乎没有事业线，基本就是在家里当富太太的料。于是我时常嘲讽自己是个“当富太太”的好料子。但事实上，我这同学，大概是一点都没学到他爷爷看手相的精要之处吧！我考入国企的时候，我也以为我可以找个合适的人，就这样上上班过完这辈子，不用太辛苦，也不用太特别和热烈，人生总是要归回到平静，就像那些国企的同事，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份稳定的婚姻，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在公司永远都是笑盈盈，看不出她们的年龄，仿佛她们就这样定格在了30岁左右的年纪。我的母亲也总是说女人的工作能轻松点就轻松点，女孩子老得快，轻松点的工作保养好，40岁的时候还是30岁的模样。但遇到郑同和他结婚后，我便迫不得已离开了国企，因为上班的路程实在是太远，而且他不肯做出妥协，我想我那份工作虽然福利好，工作轻松，但到手工资也就4500，而萍相姐姐曾经跟我父母说过，郑同在厂里现在当了一个小领导，工资很高。虽然她没有说到底多少，我父母也没有问，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但我想总是要有一个人妥协，总是要有一个人顺从，总是要有一个人在权衡利弊后放弃工作。
于是我做了这个妥协，我自以为他能感觉到我的牺牲，并为之表示感谢，但最后我发现，没有人会感谢你，他们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应该是妻子跟着丈夫，理所当然应该是维护丈夫的事业，理所当然做出牺牲的应该是妻子。
当我做了这个妥协的时候，我大概不会想到，在往后的所有事情中，我只能妥协再妥协，退让再退让，直到后面没有路，挨着悬崖，他们让我跳下去，我流着泪看着他们，一张张熟悉却陌生的脸，我咬了咬牙，最后想跟他们评评理，他们却一把把我推了下去。我在坠落的过程中，看到了这一年自己的模样：屈服、懦弱、无止境地让步。所以当我重重摔到地上，看着血肉模糊的自己，我却谁也不怪。
“我马上就要买了，你那房子虽然是地铁旁，还是学区房，但我目前也没有生孩子的打算，而且2万的均价对我来说太贵了，我考虑买个便宜点的。”文静看着燕娇说道。
“是什么小区啊？真的是学区房吗？学区好吗？”我插了一句。
燕娇是那种当她提出了一个建议，但是别人没有采纳，她便会感觉尤为郁闷的人。所以当我插了一嘴，燕娇放佛又活了过来一般，变得异常热情：“那小区叫辰光府，三墩地铁站直线距离800米，而且听说有比较好的小学。主要是小学比较好，初中好像一般。因为我娃娃马上要上小学了，所以想着换一个房子，我看你也是刚结婚，是不是也有要孩子的打算了？别人说那个地方买到就是赚到，要么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啊，我先回去问问我老公，毕竟他还没有跟我说过买房的事，只是我觉得应该买了。”
“好的好的，那你快去问，我觉得买房这个事，应该要趁早。”
我想着燕娇说的话也是颇有几分道理，买房的确应该趁早。我母亲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给我才10多岁的弟弟开始盘算在市区买一套房。那个时候市区的房价是7500多，而现如今也已经2万了，跟杭州余杭区几乎持平。我母亲总是感慨：幸亏当时买的早，及时买了，不然现在再去买，就有点困难了，你说说我们这小城市竟然也要2万，真是活见鬼。
活久了，活见鬼的事情总是会见得多。2013年在我刚上大学那会儿我母亲想着给我在杭州买一个小公寓，那个时候下沙的房子才4000多一平米，现在至少1万8，市区三里亭的房子才1万，现在至少3万。这才区区过了不到5年。一个人最可悲的，不是不拼命不努力不争取，而是在竭尽全力后发现，自己的发展跟不上整个时代的变化。我们站在城市的边缘，想着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与城市为友，但朋友终究是朋友，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在一线城市买一个房子，可以说是异常艰辛了。
我们不过是寄居在城市，看着它万家灯火，但却感受不到家的温暖。
我母亲当年在看中一个三里亭的楼盘，由于那个楼盘还是一块地皮，房子没有建造起来便要交首付，我母亲听多了开发商建到一半由于资金问题导致弃楼逃跑成为烂尾楼的故事，她也怕三里亭的小区是“空手套白狼”，于是便没有买。一晃光景5年过去了，现在我正要满怀期待地回家，跟郑同商讨关于买房的事，关于给我们的未来构筑一个小家的事。
下班的时候我兴冲冲去星巴克买了一个白色的陶瓷杯，还外带了肯德基回家，想要更具仪式感一点去商量买房这个大事。我想着我们会在杭州有一个小房子，在他父母的帮助下，以及我们自己的存款去付首付，然后两个人一起努力把剩余的贷款还清，等买了房子一年左右，我的工作也稳定了，他也更有能力和适应婚姻生活后，就开始计划着要小宝宝，让小家庭更为完整。
“同同，今天我同事说到买房的时候，她说三墩地铁站附近辰光府这个小区，还是个学区房，现在均价在2万左右，现在买到就是赚到。”
“然后呢？”
每次他毫无表情地问“然后呢”总是让我憋了一肚子的火，我就知道他对这个毫无兴趣，但我还是想继续试探他并说服他。
“你看你在杭州也这么多年了，现在我们一起回到杭州了，那房子这个事迟早要买，不然我们一辈子住在你这个宿舍吗？再说房子肯定是越来越贵的，你看看以前你在杭州上大学的时候那房子多便宜，现在多贵。所以趁早买肯定不会错。”
“现在买？谁出钱？而且，谁告诉你，我们一定会在杭州？”他用他那双细细的单眼皮眼睛看着我，我便感到慎得慌，尤其是当我想认真跟他讨论事情的时候，他总是用一连串问句来回应我，我的心好像被一团烟雾堵塞，一时之间呛到大脑，竟睁着眼睛眨巴着只能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你总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现在我们才刚来杭州你就打算买房，脑子呢？你买吗？你家里出钱吗？”
“我在为我们的未来考虑啊！我以为你会定居在杭州的，你要是不定居杭州，那你过完年还回来干嘛，我们一起在绍兴找工作，然后买房生活，不是更好？”
“我来不来杭州也需要你来质问我啊？你了解过我这个专业吗？我学的是通讯技术，你以为我在绍兴没有找过工作吗？我在刚毕业的那两年就是一直在绍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白白浪费了两年的时间。我就是觉得这里还可以，所以还是想回来这里工作。”
”那你是不打算在杭州定居的意思了？所以以后你是想回绍兴的是吧？”
“我也没有说以后一定回绍兴啊，你是直脑子吗？不是A就是B吗？你看看绍兴的房价多高了，也是2万多，那还不如在杭州偏一点的地方买房子呢，也就一万六七的样子，毕竟是杭州地区的，增值肯定比绍兴多。”
“那你既然说绍兴的房子贵还不如买杭州的，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考虑买起来了啊？房子总归是要买的啊，趁早买肯定比晚点买划算啊，房价近几年肯定还会涨，你看杭州G20办完，杭州房价一夜疯涨，马上2022年杭州亚运会了，房子估计又蹭蹭蹭上涨了，现在不买，到时候肯定买不起了。”
“那我也没说一定在杭州啊，我妈妈说还是在老家买房比较好，以后大家可以相互照应。说不定到时候是在绍兴买房，但是在杭州上班，然后等到小孩快要上学的时候，就可以回去找工作。反正我妈说过了，我家的房子是在老城区，有着全市最好的学区，比杭州偏僻地方的学区不知道要强多少，所以学区不学区你根本不用考虑。我们也可以在杭州买个没学区便宜的，反正我打算让小孩去老家读书。”
“那你说到小孩了，我问你，如果你不在杭州买房，但在杭州工作，那我怀孕了，去哪里生孩子？你不会烧饭我也不会，而且你这宿舍没有厨房也不准烧，那我怀孕了还是每天吃外卖吗？如果你妈妈要来照顾我，她住哪里？她也住你这宿舍吗？”
他沉默了，冷冰冰地看着我，仿佛我在说的不关他的事，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呵，那就在想要孩子前回绍兴，然后那边你找个工作，我也找个，这样不就行了。”
“同同啊，你知道你几岁了吗？你知道我几岁了吗？你知道我现在去面试，那些公司都问我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吗？你最近一年有要孩子的打算吗？你以为那些招聘单位是傻子？你以为生孩子前回去，我就能找到工作？如果那个时候我找不到工作，你能负担得起两个人的生活和房贷吗？”
“你真的是直脑子，那你就跟别人说你不打算生孩子，然后进去工作后，合同都签好了，你再怀孕有什么关系？他们难道要非法解雇你？你难道非要跟别人说你要生孩子的计划吗？这样谁还会要你？我看就是你太笨，这么一点事都做不好。”
我想到每次出去面试，他们问我的两个问题是：你结婚了吗？结了，那最近一两年有要孩子的打算吗？我觉得我的私生活像被放在台面上解剖，但这也无可厚非，谁也不想费了老大劲好不容易招了一个员工，结果刚签完合同就怀孕了，三天两头请假孕检，最后还有90天的产假。在找工作的那会儿，我觉得甚至委屈，为什么每个人都会问我呢？我想我丈夫可能会理解，毕竟他在职场也这么多年了，他也许会安慰我，告诉我没事，企业都是这样的，找不到就慢慢找好了，别着急。
但现实却是，我不断的地进行自我开导，还要受到他一遍遍地质问。他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我在这尴尬的年龄结婚后能不能找到工作，他根本就没有为这件事去考虑过，即使我跟他说了之后，他也并不会站在我的角度和站在企业的角度，去好好地、认真地思考这些问题。
“你真的考虑清楚未来要怎么样吗？你为我们两个人的未来真的考虑过吗？如果你以后不打算在杭州了，那我们现在就离职回家，我找一份好的工作，现在找，人家还会要我，你也找一份好的工作，然后我们买房，过一两年生孩子。如果你决定留在杭州了，那我们就把房子慢慢看起来，看到合适的就买。如果目前你说不着急买，那我先把我的钱存定期，这样还能拿一点利息，等到要你有买房的打算了，你就告诉我，我到期后就不存了，这样能把钱随时取出来去买房。”
我仍然小心翼翼最后试探着他，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否为我们的未来规划好了，是否在结婚前真的考虑好了两个人何去何从，是否真的想过为我，为我们负责。
“你现在考虑这些是没用的，就是浪费时间，你有买房的钱吗？不就是你妈给你的10万，还有从我家拿的彩礼18万，你就这28万，你还有别的钱吗？你还想在杭州买房，这是痴人说梦话。”
我听到他说“从我家拿的彩礼18万”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说清楚，什么叫从你家拿的，是你家给的，这是传统，又不是我家要去的，而且这钱现在也是作为我们小夫妻的启动资金啊，我爸妈除了嫁妆，还另外给我们添了10万。”
“呵，也就10万，能买房吗？”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当两个人每次不能好好沟通，言语仿佛永远没有交汇点，他兀自在说他想要说的话，我兀自在说我想要说的话，但我们都没有认真思考过如何让我们两个人的交谈来得更容易些，让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更为融洽些。总是想着用沟通来好好解决问题，但是越沟通却发现越来越糟糕，我的脾气随着他的吐字变得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顶破脑袋变成一个龇牙咧嘴的可怕怪物。所以我及时制止了谈话，然后再跟他明确了一下：
“那我把钱存定期了，要买房前跟我说下吧，我好取出来。”
他没有回应，眼睛盯着电脑的吃播视频一动不动。我不确定他是真的听见了还是假装没有听见，我也懒得去分辨，我感觉糟糕透了，我想象中的新婚应该是相互依赖相互尊重，即使相互取笑也觉得可爱和快乐，但现在我们却一本正经地坐在宿舍里，看着那些吃了一嘴的主播，两个人默默无言，各自在为刚才不愉快的交谈生闷气。
第二天上班，我知道要伤燕娇的心了，在她热切地看向我，我只能编出一些适当的理由让她觉得并不是我拒绝了她，而是现实原因让我不能跟她一起去看房：“燕娇啊，我问了我老公，我老公说他想买到我们老家那边，因为他说他爷爷就他爸爸一个儿子，他爸妈就他一个儿子，是正儿八经的三代单传了，所以想要互相照应一点。不然感觉以后会有遗憾什么的。”
“这样的啊，那也是，毕竟你老公也是特殊情况，那个年代只有一个孩子真的很少很少，我奶奶和我外婆都是有五六个孩子。”
“对啊，我奶奶有六个孩子，我外婆也有四个。我老公的爷爷奶奶算是很特殊了，只有他爸爸一个孩子。所以我们以后还是要回去照顾他爷爷奶奶。”
“也是，反正不管哪里，房子还是趁早买吧，哪里都会涨价，房子肯定要涨价啊。”
“嗯嗯，对的，房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买不起的刚需了。”
“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有道理。”
我看着燕娇在那里笑，也跟她一起微微笑。我还是想到昨天晚上的对话，觉得很压抑很郁闷，看不到未来的样子，连想象的余地都没有。我不知道我们到底会在哪里，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我知道不会很幸福，但我还是愿意去努力，为自己的生活和为我们的生活，让我们少一点经济负担，少一点物质烦恼，从而让精神生活变得更为充裕一点。
但有些事，只是我想想，很多时候我都一个人独自作战，他在远远的地方看到我支撑不下去，却只是远远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