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都在老力那里彻夜未眠。起初在床上辗转反侧，反侧辗转，后来索性坐起来。他太了解自己了。只要脑子里装点感情旧事，就会思维跳跃，浮想联翩，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即使是舟车劳顿、酒性大发的今天。
老力家在城市，而阿都家在周围村庄里。天刚晓，阿都就辞了老力，坐上了回家的班车。即使坐了一晚，阿都也不见黑眼圈。黑眼圈只是那些突然熬夜的人会有，对于他来说，熬夜只会带来精神不振而已。
阿都向车窗外望去，突然想起初中那会儿阿夏和同学们来家里聚会。刚想到这，阿都猛地晃晃脑袋，用双手上下清脸，提醒自己，别去想了。
一下车，阿都径直回家。昨晚让爸妈铺好了床，阿都见床倒头就睡。此时是除夕中午十二点。
隐隐约约地，阿都有几次感觉到自己的呼气。他太累了，每每有感觉醒来后就毫无意识了。这是深度睡眠的表现。
“你不想道歉！你不想道歉！你不想道歉！”三种不同的声音交替着充斥阿都的房间。其一如雷鸣，带着闪电般的巨响，仿佛要震破耳膜一般。其次如幽灵，直抵阿都心脏，竖起了阿都全身的汗毛。其三如毒蜂，嘈嘈杂杂一齐涌来，让阿都无处可逃。
一瞬间阿都感觉自己的床塌了个洞，自己毫无保留地掉下去，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更可怕的是，阿都没有落地的感觉。除了大脑，他完全不能像往常一样操控着身体的其它部位。就连睁眼都是外力使然。
“该死的，老子只是没想好怎么道歉，别装神弄鬼地吓我。”阿都脑子里挣扎着。
“哦～是吗？”三种声音同时发问。
阿都惊恐极了，对于这三种声他却能同时分辨，却不似三个人同时说话让人感觉混乱，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无神论者阿都内心的底线第一次被触碰。
紧接着，阿都仿佛看见了发出声音的怪物。他以为是有三个索命的，谁知道只是一坨死肉，夹杂着青光黑气而来。只伸出三个血色模糊的手臂，手掌掌心上有三张嘴巴，分别是鹰嘴，蛇嘴，蜂嘴。嘴里还有嘴，无尽的嘴。恶心的场面让阿都想闭眼，但是他做不到。
“昨天是你的命中劫日，奈何你小子不睡觉，不能寻你。”又是三声齐作。
原来失眠也有好处，可还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阿都正想着。瞬间又感觉千斤压身，弄得他喘不过气来。阿都已经明白，自己所想的事，在它那儿都是透明的，自己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嚯呀呀～，你愧疚吗？”鹰嘴正冲着阿都的瞳孔怒吼，好似责问。
“没有。”可能是审问阶段，阿都可以自由说话了。
“你又撒谎了！”老是睁眼说瞎话，待我取下你的眼珠。
那只手臂的手掌突然化作鹰头，眼神极其凶恶，却没有羽毛。飞速旋转而来，无数个鹰喙在阿都的瞳孔里化作漩涡。短短几秒，阿都的脑海出现了昨天在酒席上的自己。阿都终于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我承认，这些年我心里，有过不去的坎，无关她们，是我的错。”阿都歇斯底里，好似怪物会帮他传达忏悔一般。
阿都的话没有用，眼前立刻一片漆黑，或者说他已经感觉不到眼睛的存在了。唯一能感受的，是那该死的心跳和血压。
阿都感觉有东西黏在在他的心脏，但是他看不到。凭感觉，他认为和他小时候抓到蛇，被蛇缠在手臂的感觉一样。
手臂，蛇……这是第二支索命的手！
那手臂不似手臂，突然化作蛇身。那手掌自然化作蛇头，时不时吐舌头，舌头上又是蛇头，无穷无尽的循环。那蛇严丝合缝的盘在阿都的心脏，阿都感觉呼吸越来越费力，那最后一丝呼吸可能是故意留下了，似乎就快没有价值了。
“喔哇哇～，你为何玩弄她们？”声音阵阵，很有穿透力。此时阿都的心脏空荡荡的，没有血流，任凭声音回荡。
“我没有故意那样！”阿都斩钉截铁。
“那你为何在两人之中兜兜转转！”那蛇头继续发难。
“我每次的选择和选择之间发生来很多事，既然选择很难，只是凭感觉去了。”阿都毫不畏惧，无数的夜晚他都在想这事。
“你是渣男！”那蛇表现出一种妖媚。
“可以那么认为，但我的感情很纯洁。有情者我想珍惜，欲去者我不久留。”阿都觉得对面是个雌性怪物，自己可以拿出气势。
“你这叫中央空调！”
“每个时候我都有最疼的那个人，中央空调也可以只为一人开启。”阿都不肯退让。
“你觉得你对得那两个女孩吗？”
“一个欠一个，我知道我对不起谁，我也知道谁对不起我。这事轮不到你管。”阿都愤怒起来。
“我能管，我是你的心魔。因你而生，久居你心！”那怪奸笑。
幸好阿都看不到，不然肯定吐它一脸吐沫星子。一想到吐沫星子，阿都瞬时间感觉所有的吐沫星子朝他飞来。
没错，正是第三只索命的手掌。手掌里的蜂嘴朝四周破裂，霎时间涌出无数毒蜂，遍布阿都的周围，只离一根汗毛的距离。
“嘤嗡嗡～你喜欢谁！”群蜂共振。
“喜欢……喜欢得不到的！”
“你本该死！”这一次和刚开始一样，三声齐发。
尾音未落，群蜂一起螺旋钻进阿都的身体。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一有知觉就遭受这种此生从未有过的疼痛。群蜂穿进心脏的那一刻，那蛇一同狰狞
嘭～～，那蛇同蜂聚在一起，随着血液向上涌来，直逼大脑。就在此时，阿都的瞳孔里又出现了那只凶煞的鹰头。在它们之间，正是那团血肉。
阿都知道死亡就在下一秒！他觉得好可惜，自己如此短命，也不知道今生做了些什么。戏剧性地，他的脑海里仿佛放映机一般，正在匆匆闪过自己生前画面。虽然快，内容却十分饱满。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好多第一次，好多最后一次，还有……一张痴笑的脸！
无悔了！阿都觉得，这和死刑犯的最后一餐饱饭没有什么区别。阿都放弃了抵抗（虽然他从未能抵抗），坦然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两颗热泪不约而至，滚烫而真诚！眼泪带来了眼睛，让冰冷的脸颊流出可感的温度。
泪珠落地的那一秒，湿润的瞳孔涌进一束光，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阿都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