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北冥冰荒肆虐,所过之处皆生灵涂炭,无一活物。此后极北之地终年飘雪,飓风横行,令飞禽皆望而生畏,绕道而行。深海底下千丈玄冰破海而出,形成了一座座小冰山,如千千万万的箭头插在地面,令人靠近不得。
扶华纵使是个资深的神仙,赶来时也不禁为眼前的一幕愣了一愣,再惊了一惊,以至于后来与人谈资时,每每想来都会问上一句:“你见过的最美的雪景是在哪里?”
待别人回答后,他才摇摇头,一副神往的表情,徐徐道:“在极北之地,我见过一场最美也是最恐怖的大雪纷飞…”
后来他不知,正因为他无意的赞美,引得当时为数不多的神仙皆忍不住好奇心去北冥证实一番,而落雪沾染了他们的仙气,便开始自发的聚灵,让北冥的灵气渐渐充沛,在百年后爆发了一场洪荒,且几乎淹了半块大地。
不过数日,便浮尸遍野,血流成河。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溃烂的尸体上长满了蛆虫,在腐肉里滚动着,还散发着恶臭,真正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那几个肇事的神仙掐指一算,这场洪荒既是天灾,也是天劫。既是劫,便要渡。然祸事因他们而起,更要对得起那些无辜惨死的亡灵。
献出神识前夜,他们摆了一桌宴席,沙场敬英豪,轮流把雄心壮志并作遗言,杯酒下肚,从此天涯一方,来世再聚!
且不问有没有来世,“天劫降临,往往只为迎接一个神祗的新生。”纵是他们的无心之失,然献出神识也只是求份心安,顶多把大地收拾干净,而这再生之力,必然要等新神出现。
扶华深谙此理,假意同他们作了一场戏,便整日蹲坐在云巅,等待那个新生神祗的出现。因他生来仙胎,且仙途十分平坦,每一次飞升都很容易,便养成了散漫的性子,终日无所事事,且作为一个闲的发慌的神仙,站在云端观八荒异动倒成了一桩很不错的消遣。
那日他观北方天象有异,便有心赶去北冥,才惹出这一系列祸事。他自然是罪魁祸首,绝不会苟活。可要赴死,也要作为现下唯一活着的神仙代表,去迎一迎这位新神仙。
这云端一等,便等到了三日后的清晨。
北冥依旧大雪纷纷,不同往常的事每一朵雪花上都自然的散发着异香,随之而来的是一曲旷世之音,似微露点水,枝头花开,在空中经久不绝。
这个出场倒是很有派头!扶华微微一笑,从云端飞下,往北冥中心,飓风卷起的雪花漩涡而去。
忽然一丝幽绿的光芒逼得他不得不从半空中下落。
一个女子从漩涡里走来,幽绿的眸子仿佛汹涌着滔天碧浪,令人身临其境,却又好像碧水倾荡着柔肠,一种万物复苏的再生之力蓬勃盎然。
雪白的长发如白绢般在空中滚滚翻飞,好像皎白的月光一泻千里,忽又刀光剑影,荡人心弦。
全身绿藤遍布,遮掩的恰到好处,藤蔓交错间露出雪白的肌肤,似烈阳下的湖面,微风掀起一阵粼粼波光。
扶华看得呆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流窜在四肢百骸间,又渗透进他空洞的内心,他愣在原地,视线不经意的随着女子的举动移动流转。
她拖着长长的藤摆,行过之处,皆绿藤遍布,又缓缓开出火红的花来。和她眉间的花一样,扶华曾在卷轴上见过,此花名唤幽灵。
卷轴上载,昔盘古仙逝后,一身修为皆贡献给了天地,眉眼为日月,肉身皆为土壤,拐杖为仙泽桃林,其眼中一滴泪,为北冥深海之水,日久生灵,便化作了一条大鱼,其名为鲲,它的额间便有这么一朵花,又因长年潜藏于深幽的海底,于是海底皆长满了这种幽灵花。
深海灵姬?!扶华笑了笑,能与盘古大帝扯得上关系,难怪出场这么不一般,长得也…非常不一般!
扶华生来就没有动过的心,此时忽然砰砰的跳个不停,几百年没有红过的脸,此时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扶华就这么简单的陪着她漫步,她走过了整片荒芜之地,触目之处皆有植物生长,瞬间新绿丛生,芳菲一片。而她眼里滚滚幽茫的绿,散发着一种盎然的生机,一种向死而生的热烈。
不知过了多久,冰荒褪尽,除了北冥地段,四处一片绿水青山。
回到北冥时,她终于看了扶华一眼,便消散在雪花里,漫天的雪翩跹如蝶,悠悠然的盘旋飘落,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是了,她平息了这场天灾,却还是要顺应天命进入轮回,压住那些无辜枉死的,众多生灵的怨气。
她那惊鸿一瞥,狠狠的烙在了扶华心上,他恍惚觉得,已经陪她走尽了一生。
而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扶华站在高山之巅,俯视脚下一片绿水蜿蜒的地方,在散尽神识之前用毕生修为给这片新绿之地做了一个结界。
“以后,这块土地将永远不会遭受劫难,这里的人会永远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我希望能和你生于此,葬于此,过完一段连神仙都羡慕不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