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林镜的帖文,热度高涨,评论众多。校园内发生的大事不多,这件事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大家闲话的谈资。
临近上课,教室里的声音几乎在沸腾。不知哪来的消息,林镜有诱发严相自杀的嫌疑。在上课铃声响彻校园过后,方航裹挟着画纸匆匆进入教室。方才坐下,便听到同学之间的纷纷议论。
“听说你昨儿带严相妈妈去了他的出租屋啊,看见啥没?”一双手从身后环过来,搭在了肩上。方航回头,看见杨飞一脸嬉皮笑脸的模样问他。
“就那样,也没什么。”方航皱了皱眉,将手中卷起的画纸铺陈在桌面。
“你说,严相怎么突然就死了,会不会真的跟林镜有关?”
“为什么?”方航看着杨飞戏谑的样子,皱了皱眉,手中的画纸仿佛不听使唤一般,又自动卷了起来,怎么都抚不平。
“谁知道呢?你没看到那篇帖子下的评论?”
“嗯?”
“有人说:今天早上林镜回宿舍,接到了个电话,好像是严相他妈,不知道说了什么,恼羞成怒说什么严相的死跟她无关之类的。”看方航没有反应,杨飞颇有兴致的接着说道。
“而且据说,她是最后一个见到严相活着的人,她有作案时间啊。”
方航的手顿在半空。
“更何况,住在旁边的人还说经常听见他们那屋摔东西,怎么可能会没关系,也难怪嘛,跟这种奇奇怪怪的人在一起,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肯定会受不了啊。这绝对会是杀人动机啊”
怪人?
不被理解的的人,也难以得到尊重,最终就是怪人吗?
“这样吗?”方航看着手中翻来覆去终于摊平的白纸,心情顺畅了些。
“哎,你不是严相的朋友吗?你不知道些什么?”说着杨飞用手肘捅了捅方航。
看着眼前的画纸,方航觉得洁白的有些刺眼,准备拿出铅笔打稿:“不知道,我们很久没说话了。”
晨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折射进教室,仿佛画了道明暗线,方航就坐在这光与暗之间,一半明亮,一半黑暗。玻璃折射的阳光直射眼睛,他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他思忖着杨飞刚刚的话,朋友?他和严相真的可以算是朋友吗?
看着门外,闪烁的光影将他带进回忆里。
他想起也是这样的清晨,通常总是在急促的上课铃声响起后,严相略带佝偻的身影才会从后门不紧不慢的进入教室,坐在角落的位置上。除了每周固定的专业课能看见他外,其余的皆不见踪影。
但开始令大家觉得奇怪的,大概是无论炎热或者寒冷,一年四季,他都坚持穿着短袖上课。一直以来,他都是在铃声响过之后,才进入教室,坐在角落那个固定的位置上。当他坐下后,总要弓身检查身旁的窗户,将头探的极近,并把窗帘拉到与旁边窗帘丝毫不差的同一高度,周而复始,从不变更。
有时候正在作画时,他突然兴奋,站起身大踏步的走来走去,打着响指。却又突然安静,盯着天花板转动的电风扇,一动不动。
但仿佛绘画对他有巨大的吸引力,只要他开始作画时,便无暇顾及周遭发生了什么。可即便是当他开始绘画时,也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一成不变的规则。
当严相正在聚精会神地作画,他非常仔细地一次拿一只彩笔,褪下笔帽,写下一个数字,然后再套上笔帽,把彩笔放回到盒子里;再拿第二只笔,再写一个数字,再还回去。如此这般地重复了几十遍。当周遭的同学谈话休息的时候,来看他画的画,方航感到非常吃惊。严相严格地按照顺序轮替使用7种色彩,把1到180之间的数字排列成非常复杂的网格状系统。他用数字的行列构成一个色彩斑斓的彩虹形状。
在这个过程中男孩只能说单个的字,回应少数短句,但他能让自己安静地待上数小时,集中精力创作这样一幅具有视觉天才的作品。
而夏日的天气总是性情不定,变化万端。前一刻钟尚还风和日丽,下一秒却又霎时间电闪雷鸣。闪电的光亮无情的划破天际时,宛如一道白色的幕布被被划破一道巨大的口子,往里哗哗的灌着凉风,冰凉刺骨。严相爆发了,他像是触电一般,丢了手中的画笔,双手紧捂着耳朵,左右不停的摇晃着脑袋,浑身颤抖不止。
突如其来的举动,同时也惊吓到了同学,没有人敢近身靠近这个性情不定,行为怪异的人。
每一个圈子都是一个小社会,有的性格张扬的,有的安静内敛,有的普普通通,有的特立独行......
或许是因为昨日的风吹雨打,又或许是有人刻意为之,窗帘散乱的耷拢在窗口。
第二天上课时,严相照例在铃声响彻校园过后,不紧不慢的进入教室。这般景象令严相浑身难受,在他坐下将窗帘拉到一如往常的高度时,杨飞从他身边走过,看了一眼他的动作,示意周遭的同学嘘声。接着,在严相的身后开始了他的表演。
宛如一个取乐大众的小丑演员般,他在身后模仿着严相探头观察窗帘,挤眉弄眼,神色夸张,手脚并用,表演的绘声绘色。
同学都觉得好笑,于是便哄堂大笑。
似乎这样上课才有意思,有没有恶意都没有关系。
严相没有反应,他尚且无法感知到,这一场来源于他的闹剧。他依旧专注着他眼前的窗帘,比起身旁的哄闹,眼前分毫之差的距离,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仿佛有数千只虫子在啃噬心脏一般。
方航没有笑,他目睹了这一场话剧。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在嘲笑声中成长。
嘲笑和排斥从幼儿园就存在,谁说人之初,性本善呢,即便是现在,也没有多少人肯出于善意去理解别人的不合群,尤其是优秀又不合群的人。
“哎呀,还是别闹了吧,老师要来了!”方航出声打断了他们嬉闹的欢笑,在听者的耳中尤其刺耳,仿佛一个伪正义的使者,在对穷凶极恶的歹徒说教,心底满是不甘。
“呦呵——。”杨飞停止了动作,瞥了方航一眼,悻悻地回到座位。
即便大家对严相的才能发出惊叹,但却无法理解他的古怪行为和率真风格,更无人愿意关心和深究,这背后的真实原因。
一直以来,方航都在努力做个合群的人,从未如此特立独行。在成长的过程中,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一个不被理解的怪人,他做着和大家相同的事,成为家长满意的看到一个学业有成的孩子,同学喜欢的朋友,老师钟意的学生......
即便很多时候他不知道如此是为什么?即便他从未开心过。但渐渐的,他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了?
凭借着插科打诨这个技能,和人群产生些微的关系。但表面上尽管不断地扯着笑脸,内心却已经是拼了命,耗尽了浑身解数取乐大家。努力将那个阴郁、神经质的自己一味的藏了又藏,一径地佯装天真无邪,活泼开朗的乐天派,不负众望的日渐长成一个完美逗乐儿的怪人。自然,如此一来,身边确实不乏朋友。
每个人都不只有一面,可人总是为了要表演,而失去了自己的存在。
当他看到严相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喜怒表现出来时,他看见了不一样的可能性,仿佛,看见了包裹着另一面的自己。
无论大家是否理解,他冲动地想要接近这个看似怪异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大家开始察觉的时候,发现在上课铃声过后,那个略微佝偻的身影后面一起出入教室的还有方航。
他很少说话,而且似乎从来不会有笑容。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会说话,当他在寝室时,或是面对他女朋友林镜时,他时常微笑,尤其是当他谈论到他感兴趣的话题时,眼神闪烁,开始滔滔不绝地填充了对话中的空白。但在新的环境时,他变得沉默寡言,有需求的时候他使用手势。学校里的人传言说,整整七周时间里,他们只有一次听严相低声说过一个词:“尺子。”
尽管有时沉默寡言,但有时却又一直喜欢重复别人的话,甚至有时喜欢说些让人晦涩难懂的内容。
方航每天与严相一同上学,然后回寝室。众人都看得出来,方航极为照顾严相。陪他一起吃早晚餐,由于严相上课的时间不固定,方航就习惯了先独自到教室坐着,又或者是在教室里等待着他完成手中的事,一同回宿舍。
那天,为了让他第二天能够方便快速的开始作画,方航在放学后为他整理颜料、画笔此类工具。
早晨金黄的阳光照在头上,脖子后面暖洋洋的。严相看着面前自己倾斜细长的影子,脑袋上一圈毛绒绒的细发。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另一个倾斜细长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嗨,严相,等等我。”
影子在身边保持了想同的高度,声音从身旁传来。
严相皱了皱眉,突如其来的举动超乎他所能控制和预料,这种失控感令他浑身难受。身体不由自主的退缩,极速闪避着,看上去惊恐万分,就好像打招呼的人突然间跳出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
不知道应该信任谁,不知道别人在接下来会做什么事。严相就这样生活在持久的警觉状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