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陨落,道宝失衡,神龛连接的禁地刹那间生出诡异变化。
古宅窗户惨白灯光忽明忽暗,隐隐有尸臭飘来,明明千米多的荒原,却充斥着这股恶臭味,仿佛其中埋葬着刚死不久的尸体。
而其中封锁它的锁链,也寸寸崩坏,黑色神木亦变得灰白,仿佛一张遗照。天空中华丽的火红云盖,变得愈发血红,开始纷纷坠落,像是一场充斥血腥味的大雪,飘荡开来。
只有一身漆黑的地落站在池边,一动不动。
“幽冥不空,心道为艰,你与我教有缘!”
仿若自说自话,可接下来亦是自问自答。
“当日河边一掷,问心求真,不愿根舍;如今吾族大难,希尊者言而有信!”
“善!”
此言既出,整个巫地核心都陷入朦胧中,幽暗再次吞噬一切,仿佛有甚可怕事情即将发生。就连漂浮的阴阳城中亦传来声声鬼哭之音,若是在外界,这足以令无数仙人失魂夺魄,可却未传多远,便消弭殆尽,陷入一片寂静。
整个世界,静、空,甚至无,一如河畔之初。
世称虚空劫!
……
巫地这般异象,影响的不止竞场内的世界,就连断魂山也受到波及,本就昏暗的山峰,竟然刹那间陷入永夜般的黑寂。
不仅仅看不到光,还听不到声音,大声呼喊却得不到回应,甚至感受不到丝毫温度,恐怖至极。
还未撤出法阵的人物,纵然人仙之能,也无法催动道法来点亮片刻,甚至愈是操控,心间愈是急躁,有魔意化生心田,恐惧徒生。
阵中之人自不必说,即使侥幸逃出生天,也有那一二散修,不知好歹贪心作祟,窥伺巫地幽暗,妄图揣摩仙机,却不知不觉中身后倒影更填幽深,生死难料。
与这等没见识的不同,月殿仙魁作为最早撤出此地的人物,在窥见幽暗瞬间,便大叫一声“不好”,迅速将落在阵外作牵制的门人收入法宝之中,随后更是心中暗念三声“太阴玄姹月熙”,头顶顿时生出一盏明月,覆盖周身。
朴实的月华与四周漆黑的幽深,仿若天堑,在无形之间竟然发出“滋滋”的响声,不禁让人心烦意乱。
仙魁更是二话不说,连许多月殿下了血本布置的法阵都不奢恋,转身便走。
巫族那边撤的稍慢一些,可毕竟是一族大能,纵然此番道源之争莫名其妙地让其损失巨大,可也不再斤斤计较,通知部落撤离。
可明明是自家圣地,又事先知晓诀窍,此刻匆忙撤退,让许多实力人物纷纷不解。直至幽暗弥漫,还未曾尽退,黎道人初始还不知何物,可连他都施法艰难时,才瞬间想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怪不得少阳破釜沉舟,怪不得地落只身入内,此刻一切缘由都清晰起来。”
他苦笑一声,轻抚鼻梁,却见高耸的鼻子忽然化作一枚古朴号角,飘于空中,只见嘴上喃呢,纵然传达不出声响,那号角却也发出“嗡嗡”地细微声音,跨越整个断魂山。
凡是蕴含巫族血脉之人,尚且与幽暗接触不深者,片刻后化成一缕烟气,顺着号角之音逆流而回,收纳至其中。
此乃心诚福临之辈,若有那不知好歹者接触虚空妄图破法而行者,血脉气海皆受污染,初看道气枯竭,再看空空如也,行尸走肉罢了,也就化不做那气,只能等死。
黎道人吹罢,同样辗转挪移,未等幽暗至深,便逃向山外。
与这些先知先得的金仙大能不同,一抹赤红身影降临在巫阵外,没等他行多少路,周围已被幽暗包裹。与常人不同的是,幽暗起于气海之中,凡是金焰所化,就有细微深邃弥漫,不断腐化道气。
唯一不同的是,此人胸中一灯即明,纵使幽暗侵蚀,也只是化作黑气环绕,暂时奈何不得,却让灯火更为摇曳。
荒此刻想得不是这莫名其妙的劫难,而是眼前这漂浮黑木,与巫地内亘古神树同出一源,且更为本质的气息。
玄阳子附身的神木,虽然能承载三阳之火,更是沟通道源,看似强横无比,却如同无根之水,只留下岁月赋予它的道痕,缺乏生命的气息。
可眼前这一小截黑木,给他的则是另一种感觉。光是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亘古时代汤谷日升日落,一只只金乌飞天遁地,阳极精华初生之地,天地大道所承认的气蕴,连他体内的金乌诀都莫名自燃,运行周天快了几倍。
若是这些,纵然荒惊叹倒也不至于失神。真正让他诧异的是,少阳令不停地旋转,以及他心中玄之又玄的感觉,来得汹涌澎湃,以至于他脱口而出:“苦寻千般未成果,缘来眼尽咫尺间。”
神木扶桑,老金乌找的道统传人竟然是他,也就是此次前往断魂山的领头人物悟道子,那波动气息荒曾在远处感受过,一摸一样。
既然是少阳的大能,更是金乌王挚友,少阳宫门面,那这所谓的寻找又有什么意义?
至于真我境,一位金仙大能,又和凡俗境界如何扯上关系,这般人物纵使荒想破脑袋也是寻不到的。可偏偏,就在这巫地外,就在悟道子弥留之际,荒遇到了所谓的道统传人。
“前辈,金乌王托我寻道统传人,您就是他口中之人。”
荒纵然觉得奇幻莫测,依然开口对这漂浮的黑木毕恭毕敬,他刚刚才感受到,悟道子竟然境界下跌,生生从金仙逆转,落至凡俗,甚至气息还在回落,有化作枯木的趋势。可即使如此,也不是他能放肆的。
那黑木忽地生出一道缝隙,虚弱却似看淡一切地声音响起。
“竟然是你!”
先是一番感慨,却让人难定语义。
“呵,原来窃道者竟是自盗,玄阳心死如灰,此刻怕也陨灭乃定数。”
“虚空借源殁之根,布下此局,幽族引西方入世,看来元阳已黯,大劫将起!”
说道此处,才略微听出唏嘘,一种久怀希冀却无奈的失落。
“可怜少阳海潮下石子,经久道统覆灭在即。可笑你堂堂大罗,更是阳极少尊,苟延残喘任凭摆布,甚至连见我一面都不敢。”
“也是,既然你算准此劫,便知我心绪,宁愿舍这一身皮囊也要搏一生机,却败得如此惨烈,难免迁怒于你这始作俑者。”
明明是平淡的自述,却盯着少阳令,冰冷的似冬日寒风。
悟道子气息越来越弱,华光消散于无,荒却始终没有动作。
荒有一种只属于劫修的直觉,就是眼前不断变弱的神木,却蕴藏着一股毁灭之力,能够把神奥的金仙至宝毁于一旦,其中包含着至阳之力的生机,同样有着相反的东西。这股气息,甚至是一切阳极的克星。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际,对方却叹了口气,舒尽万年恩怨。
“也罢,你想借我道壳脱劫,想必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当年云涧成道之恩,今日悟道子偿还于你。可从此止步于道,遍尝玄阳等人之苦,必是他日之果。”
荒还未反应过来,黑木便化作一道流光,附着在少阳令之上。本来金光闪闪的至宝,再次变得黑漆漆的,和当初烧火棍一般,而气息也返本归元,散发无尽生机,原来这才是它的本貌。
随即心间微弱声音响起。
“经此一役,神龛引动源殁,更受虚空引劫,少阳必有大祸,你代我回仙宫取一物,再去见金乌!”
此刻的少阳宫,不必多想,也是死地漩涡,荒纠结片刻,甚至生出利用燃灯强压神木,回转梧桐涧的想法,可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倒不是为了所谓的机缘传承,或者其他,终究是一场道缘一份恩情,悟道子口中之物必定对少阳有益。
当时在神龛面前,玄阳子是动了杀心的,可最终没有下手,师尊的恩情已然偿还,那为何没有动他。不是荒身怀劫运,不是他蕴含异宝,只因他仍是少阳一弟子。
面对无法更改的命数,荒在他身上仿佛看到自己的身影。
玄阳子未言尽的话,其实荒已然明白。金乌王将他送至此处,就是有一半几率要杀他,而刀就是玄阳的心念。杀了他如何能找到悟道子,如何带回道统传人。若是从前或许他会心生疑惑,甚至不明就里,可经历如此多,他早非当初。
所谓一叶知秋,身为棋子在没有实力前就要观察细微脉络,一步步凑齐信息,明晓本质。
他自身重要吗?绝对重要,对于金乌王来说为何选他来此地,甚至玄之又玄的避过大劫,独自存活,这不是阿猫阿狗能做到的事情。
可又不那么重要,若玄阳子将他杀掉,悟道子不肯施舍,任凭他是金蝉传人,也不能将所谓“道统”带回去。听两人言语,荒哪还不明白,所谓少阳之“道统”,最后也不过是应在他金乌之上。只要有这位创立仙宫的金仙大能,少阳便在。
那荒就失去了意义,他持有少阳令所代表的,就是这份羁绊,若斩灭一切皆休。若存活,便有后续。
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荒却没了之前的愤恨,心中无比平静,当窥清这点滴脉络,荒似乎也愈发看清金乌王的面容,不再有从前布局生死棋的玄妙莫测,不再有头颅不安的诡异狡诈,他同样有着被遏制的软肋。
“为人为己,此物可助你延缓劫数,否则未见金乌,你怕是先要陨灭。”
直至荒下定决心,神木才再言一语,又是咫尺鸿沟。
荒望着胸中已达极致的燃灯,以及气海内赤红中的幽暗,一时竟再没有恐惧与悲凉,只是眼光更为深邃。
而此时,远方月华浮现,号角声起蛮荒,他于黑暗中踏在无人的乾位火阵。
少阳,或者说悟道子还是留了一手,以备不时之需,可如今十室九空,来的人尽数陨落,只有他孤单上路。
再一转眼,已是熟悉的山门重地,只是漫天赤火,正焚烧着无尽仙宫,远方惊雷赫赫,一时竟不知发生何事。
而天边笼罩的山门大阵,已破碎如蛛网,不堪一击。
整个少阳,宛如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