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阳城城主一马当先,化作一道流光落于山门之外,挥手间将三人抛于云雾之下,暂时休息。
虽然已经传信仙门,可具体事宜得亲言方可。
柯勒落下时,却发现不止他一人,已有数十人仙在场,不过多数惨惨戚戚,甚至有的油尽灯枯,接近道陨。
无一例外,皆是少阳宫各地城主。
片刻过后,场中金光四射,一道飘渺虚影降临,将那几位受伤极重的仙人收走,随后朗声道:
“此次入道之异,仙魁已知,尔等不必惊慌,继续行事即可。
送三十三名入道弟子入望仙涧。”
赤阳一闪,各地入道弟子便被金光收入,送入第三试炼关卡。
柯勒站于原地,即使有所预料,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以往十年入道,入三关者少说百人,如今竟然三不存一,可知此次祸端严峻。
而刚刚重伤的数位城主,几乎是靠着仙门法宝留其一丝灵性,连转世轮回怕都办不到,更有几名实力不在他之下的,此劫难度。
可事关参道大事,城主们不敢互相透露,生怕牵动幽冥劫数。毕竟参道石连接的哪里,身为仙人的他们还是知晓一二的。
刚才现身那位,正是一位天仙管事,主掌刑罚,乃少阳宫靠前的几位大人物,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这位都出现安众人心,看来形势不甚乐观。
是有敌对仙门针对少阳嘛?可涉及幽冥,普通仙宫根本无力插手,有实力的也会忌惮少阳这等大派报复,到底是谁呢?
苦思无果,柯勒暂时放下思绪。倒是他传回参道石异变提炼的阴煞,颇得上面看重,赞他仙缘深厚,手段了得,赐予地级仙令。
少阳宫依金乌大日之法,练就少阳,天地玄黄四级仙令,不仅昭示其权柄,更可以当法宝使用,对于练就少阳功法的仙人益处颇多。
地级仙令几乎等同于地仙法宝,平日里就算有所保留,也得立下大功者方能获得。他虽然上交阴煞,可也绝对达不到获取此等奖赏的地步,或许是此次灾劫当面,树立标榜,倒也因祸得福。
不由地,柯勒望向云遮雾绕的试炼之地,心中稍稍对那三名入门弟子有些好感,托了他们的福。
再说进入望仙涧的弟子,仿佛置身于深山老林中,周围烟雾缭绕,不能远视。
且身周的弟子被独立分开,并非是那种空间的割裂,更像是一沙一世界的神通。
荒前行数步,见得前方天堑悬崖,深不见底,只剩几只孤鹤在云中飞舞,唳声空谷回响,久久不绝。
沿着崖边前行,前方似有光,脚步稍缓。
目力所及之处,有一木桥横跨天地,直通云深,不知几何。
旁边有碑名“望仙”,石碑被岁月侵蚀,更有绿苔丛生,也算不得什么古朴盎然,更无大道天音。
就随意的插在这边,指向彼岸,冷冷清清。
可荒心中有种直觉,这就是第三项试炼,是求道之人心中所往。
不再犹豫,踏上木桥。
两旁铁链摇晃,他不得不抓紧横索,慢步前行。
越是向前,云雾越深,且罡风愈烈,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须知御物踏云乃通幽之后方能施展,即使化气巅峰从如此高处摔下去,也得死无葬身,更何况他还未曾化气。
不由地向脚下看,天地苍茫,深不见底,更有乱石丛生,无边恐惧。
于是荒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耳边罡风侵掠,冷意入人骨髓,迈步已不知多少,始终在这其上徘徊,不能见到终点。即使再心智坚强者,亦有些心灰意冷。
回头望去,竟然还能看到来时之路,崖边锁链摆晃无常,这木桥岌岌可危。
若心智上佳者,就不得不怀疑,名为望仙路,毕竟是一道考验,是否想要检验弟子门人的悟性,若事不可为,能否不要钻牛角尖,找寻另外的出路。
前路渺茫,那后退如何?当所有人一往无前,却终究死路,渡不过天堑,舍得舍得,回望起始,是否会有另一番风景?
但这毕竟只是猜想,既然望仙,仙路渺茫,大道直行,岂能半途而废,稍遇艰难险阻便退却,若日后遭遇劫难,莫非只能认命?
思虑至此,已是心中犹豫,进退维谷。
站在这云深浮桥上,举目四望,继续前行。
或许回去是一种选择,但不适合他。从那夜废功体,促娥奔月起,就被逼上了一条不归路,身处天地棋局,若想不被摆布,只能拼命,只能朝前。
风越发地大,寒意也愈浓,荒身上的汗毛已经结霜,整个人一片雪白,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终究只是个凡人,面对恶劣天气和环境,他承受的能力只比普通人强一些罢了。
再回首望去,那起始之地已然消失,这么一来,连回去的退路都断绝了。
心中或许有些后悔,脚步也变得蹒跚。
如此绝境下,难免有些纷杂念头,若我前刻不这样固执,此时是否已经过关,享受少阳弟子的称号。
他的极限已经到了,人都是有极限的,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少年懵懵懂懂难有积淀,中年红尘牵挂精诚减少,暮年垂垂老矣时光难挡。世间万物皆有定律,浩浩大势穿行不已。
虽然心有不甘,荒也知晓这望仙路走到了尽头。
身体已经冻得发僵,视线模糊几乎出现幻觉,不受压制的大日金乌之体只能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难以为继。
不由自主地摸到烧火棍,心中挣扎着,冰冷钢牙几乎咬碎,最后还是放下手。
是的,他害怕了,甚至不敢望向前方。
或许这云雾数十米后,就是终点呢?而他却倒在了终点前,也许后世之人或云端仙人,会嘲笑这弟子,明明只要再坚持片刻,就能抵达,此时停步不前与不动有何异
故而想用少阳令观测一方,甚至请它给出答案,是否出路就在前方。
也或许他只是希冀这样的一个回答,只要有了这么一个奢望,那就能支撑他再向前挪几步,再超出他的极限一些。
可世事弄人,周围冰冷的环境,脚下摇动的浮桥,内心自我的怀疑,都给他构筑了一道无形枷锁,划定了此行的终端。
他是可以利用少阳令强制破坏规则,可那之后呢,正如这望仙路,正如金蝉子的考验,正如这天地大劫,又有什么后手能让他安稳度过?
此刻轻易的出手,反而与他往日道心相悖,日后事事奢求万一,这仙路便成死路。
其实他的意识已经混沌,也再做不出什么后悔之事。
冻僵的腿已然抬起,却迈不出前行一步,好似化作冰冷雕像,矗立在罡风中。
失去控制的荒,或许下一刻就会被吹落无尽深渊吧。
……
就在云深彼端,也是望仙涧的终点,站着两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其中之一正是那刑罚主事,可看他的姿势,似乎对另外的道人极其恭敬,执后辈之礼。
“悟道子师叔竟然也观这群小辈试炼,莫非此次劫难,有甚不世出之天才?”天仙主事斟酌一番,方才发问。
须知这不过入道弟子的试炼,平常只是地仙负责,已至尽头,他来此地是因为本次入道颇有诡异,在安抚各位城主时,顺道监管第三试炼。
谁想刚刚踏入此处,就见得这位师叔背手远望,似乎在盯着那群弟子。
要知道以师叔的心性,莫说试炼小事,就是少阳仙魁也难得几见。
他再观望仙涧,在天仙法目下,云雾自然不能遮挡,一切种种尽收眼底。
有些弟子已经昏迷出去了,有些还在坚持着,可无论走的快走的慢,心中远近多少。
此时他们的位置,皆在离岸数步之遥,似乎只要轻轻迈开腿,就能踏上这番土地。可终究,没有一人能过得来。
“望仙涧说是试炼,不过是给门下弟子一次机缘,能检心中大道,若坚定者愈发坚定,机巧者聪慧更多,怀疑者心思细腻,独行者大道在前。
终究是折损弟子,稍微给予补偿,选了此处试炼。”
刑罚主事边说,边观察着师叔的神态,可也没有多余表情。
其实少阳宫的入门试炼多种多样,若当年入选弟子颇多,就拿出杀性较大的阵法,剔除那些弱者。适中的年份则选一些考验心性的,择取入道坚定之人。
唯有望仙涧,难得的锻炼道心之地,入者若成就仙人,方可破开迷障,抵达终点。可对于这批化气弟子,就等于不可能。
故而无论行至多远,终究失败,可也是成功,都会被收入少阳门下,毕竟此次参道诡异,须得补充新鲜血液。
“吾掌云涧,观道甚久,每次望仙必来审之,阳烈真人不必奇怪。”悟道子轻言几句,解得主事心中疑惑,他方才想起,这望仙涧本就是师叔掌管,过来一看也是正常。
长袖一挥,云雾罡风皆散,弟子们被送入地火之心。
悟道子言:“望仙已闭,三十三名弟子皆通关,故准其借地火修行,凝聚道心。”
阳烈真人作揖,缓缓退去。
悟道子不曾理会,只是目光一闪,瞥向那最后一名少年。
人族,资质不凡,性格坚韧,这些都是常见。
就算把这些扩大十倍,也都踏不过望仙涧,可与其资质相等者众,比其坚韧者多,机巧灵动者数之不尽,甚至比他走的还要远的这万载间也不少。
唯独这少年给他一丝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很久远了,是他与老金乌踏入金仙不久,鸿蒙初辟,道祖宣法之际。
有一六翅异种寻仙问道,踏入望仙,虽然道力颇浅,可行进却比他和老金乌还远,堪破命数,让人记忆尤深。
其实少阳宫的望仙涧,不过仿制之品,真正的云涧,在上古之时已经消失,而其存在之地,乃三十三天外,混沌无有之地。
穿过之人虽少,也不是没有,只是其名号已被天地所禁,不能多言。
故而仙途飘渺,实至名归。
悟道子收回他的目光,转向天际无量,长吁一气。
在地火汹涌之所,漆黑的烧火棍猛地发威,暗暗汲取地火之精,反哺少年之体。
其实刚才在望仙涧上,即使荒真的要用少阳令,它也不会显化。因为那道人就站在数步之外,一个对少阳和金乌知之甚深的仙人,只要稍有气息流露,就会暴露。
此时目光沉寂下来,方能助少年一臂之力。
无边无尽的火焰,荒仿佛回到了穿行梧桐涧大日那一刻,在焚烧着他的躯体。
久违的阳焰之力重新填满干涸的丹田,雄浑的道力充斥周身。
耳边隐隐约约地有些呼喊,似乎有娥娇媚的亲昵,师尊失望的冷言,大人物无情的道音。再远处似乎有前世的一些琐碎日常,温馨、缠绕、不舍。都在呼喊着让他回头。
荒耳边尽是这纷扰尘世的喧嚣,可他立于云雾之中,身处浮桥之上,任凭罡风凛冽,脚步依旧。
朝着尽头行去,不知彼岸。
于是地火洞刹那光华,金乌环体,大日初升,更隐隐幽光暗藏,六翼微张。其后都被那漆黑烧火棍遮掩下来。
石壁暗生道蕴:
望仙路浩渺,尘世心纷杂;
万载空回首,一日入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