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阴转大雨,张家公馆葬礼。
风拨动着灵堂里的惨白绸子,一个新死的女孩的棺前立着一堆人,听不见有人哭泣,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口棺材,没有亲人落泪便有悲伤的调子代替抽噎。
一旁奏乐的唢呐在阐述对离世之人的伤心,这里气氛沉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仿佛一说就会吓跑了什么似的。
有一个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掌纹,那样深的掌纹,可是表情却是挂着笑容的,老年人的皮肤松垮垮的塌在脸上显得这个笑更加诡异。那浑浊的眼珠似乎也在这唢呐哀鸣中变得清澈,像是盼到了什么。
有人去世,没人悲伤。年轻人死了是没有办法进入祖坟的,冒犯先辈,只能丢进乱葬岗或是抛尸河。
可是这个女孩,死的很平静,家人也很平静,像是预备好的一顿晚餐,到了时间,本来就该享用。
可是有人打扰了“一顿晚餐”,打扰了逝者原本该有的仪式。
张家公馆有一片青枝树,青枝树招阴,好滋生邪物。偌大的一个张家却干干净净从没有出过一件怪事。
在这一天怪事出现了。
张家小小姐张雪晴去世的葬礼上。
有个穿着一身黑衣的长发女子坐在不远处的青枝树上。就在唢呐声结束的那刻。
那个女子身上笼罩着一层死寂,她很安静的看着这场更安静的葬礼。
她的黑衣散发着她的冷漠,长发随着风摆动,她一双眼睛看石头一般的看着他们:“张雪晴,过劳死的,年仅二十,不可入祖籍。张家去世的第十个年轻人。”
清冷的声音在风中散开,可是安静极了便显得这份散在风中的声音更让人生恐。
众人木讷的循声望去,看见在不远处的招阴的青枝树上有个女子。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女子,她坐在一棵高枝上,摇着她修长的腿,随着她摇动的节奏青枝树上挂的铃铛也发出声响。
终于不安静了。
天下雨了,她不躲。在铃声的悲调唱完之后她才轻飘飘的跳下树,像一片叶子。
众人在飘着白绫的灵堂里躲雨,眼睛却没停止在那女子脸上扫射。
她走过去,没人敢拦着她,走到棺材边看着里面的尸体,没有灵魂!是个灵魂被掏的干干净净的皮囊。要么是个死了百天的烂尸,要么就是要成僵尸的无魂冤鬼。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心想又有一件麻烦事了。
突然管家明白了她在干什么。上前阻止她,不让靠近尸体:“您好,这里是私家公馆,名单里并没有您的名字,请您离开。”
黑衣女子看看他,觉得有趣,这家人似乎有些古怪,不怕年轻人死,不找法师,还种着聚阴的青枝树。可是丝毫没有脏东西的气息。她阴冰冰的留下了一句话:“年轻人不想离开。若想请走。清源街,第三十二号找我。”
“你是什么人?”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青枝树上的铃铛又摇起伴着女子淡淡的笑声:“清源街拿魂人。也可算命,价钱另算。”
那个诡异的女子说完便识趣离开了。
“……”依旧是一片寂静。
拿魂人?抓鬼的?她说疯话也没人敢吱声,一方面是心里有鬼,另一方面便是她身上带着一种让人恐惧害怕的气压,像是来自某个黑暗的地方,只是看见就毛骨悚然,行家眼里便觉得分外真实。
。。。
周影从张家公馆走出来时,又下起了密密的小雨,雨季的雨总是没完没了,好久没见过晴天了。雨渐大她才撑开伞,将雨水隔在外面。这伞轻便小巧放进宽大的衣兜便一点都看不见。
这种天气应该回家好好洗个热水澡,暖一暖冰凉的身子。不然这种阴雨天气最爱招些不干净的东西,又麻烦又难受。
她可不喜欢总是被粘着的感觉,那些东西阴间不给换俸禄,阳间也不换钱,最是上上下下皆不待见。
她正被一个路边的食痰鬼跟着,上去就踢了一脚:“滚开,我没痰,跟着我就把你打爆。”
对这种东西要彰显出她的气质。
一路碰到了不少这些东西。她非常不爽,“怎么今年多了这么多小鬼啊!”
回到清源街,到了门口便看到门前摆着一捧菊花,黑菊花!带着阴湿气息却无比清幽馨香。
周影弯腰拾起,伞一偏滴落的雨都打在肩上,她叹了口气便打开门往屋子里走。
刚一进屋便闻见一阵烟灰香。
果然,桌前烟灰缸里多了一捧新灰。
周影放下伞,走过去。把沾了雨的黑菊放在一旁。右手一抬,指尖掠过香灰,那死白的灰又重燃了化成书信,上书:见字如面,南城谷里二十八号,遇凶,望镜主协助。刘九鱼。
周影揉揉太阳穴,把纸丢进了一旁绿植盆栽里,纸遇土瞬间又化为灰烬。
“自己的事情都没忙完,还要去管闲事,每次都是一张烧纸书来求救,结果哪次不是都可以自己解决的问题,若不是没钱穷疯了,才懒得管你。”
周影望望窗外,依旧阴雨绵绵,恐怕今晚便会不消停,这边事都没忙完,那边又不得不去帮忙。想得心烦便摸了摸肚脐处,往外一拉一把幻镜抽出。
观死镜。
八百多年前的得到的宝贝。
观死镜是神物,而她身为神官却没有半点法力护体,全靠着这个强大的宝物才勉强在底层混了个脸熟。
因为一个机遇,她晋升了。在她看来还不如游荡四方帮忙送娃娃的小童子,也算有趣好玩。
六百多年前的堕神案,堕神荼蘼是可与战神匹敌的死神,是阴间神官中战斗型人才,简直就是战场上的绞肉机。傲立于尸山血海中独善其身的死神大人。却被她周影一小小的送子神童给重伤了。
这说出去谁信,她自己也不信啊!
周影重伤堕神荼蘼!
周影重伤荼蘼?
周影也很是无语,她一觉醒来不仅立了大功,还官生三阶。
在别人看,或说她少年英雄,或者是耍心机竟然暗算了那么恐怖的神。她自己心里没数怎么就把这么大的功按到自己身上了。
在她看来,这可是活脱脱的神在职上坐,祸从天上来啊。她尽职尽责的当着送子仙童,却突然有仙家告诉她要把娃娃送到锦鳞城的张家府邸,然后她在送小孩起劲的时候突然就晕了,醒来就降服了荼蘼。荼蘼那时候被封,战神重伤,堕神之籍,所有仙神都想他死,结果自己得了个便宜。一个好好的送子小神官当着挺好突然官升三品没法胜任,只得补缺!补在了堕神的职位上,她一个小神官升个一千品也才能赶上人家荼蘼,当然是真的在这个职位上补了一千个神官。然后这个职位的性质就变了,送鬼拿鬼或者管管人间捣乱的鬼。
这对她当然不是好事,本来管人家凡人生儿育女,尽可以捞些油水,突然换成丧事神官,都感觉不快,捞得油水也少的可怜。官服也是变化极大,从金光闪闪彩云飞变成了死气沉沉只能穿着黑紫、黑红色的衣服。这都不算什么,干了堕神这么大的票,谁还敢惹,谁都没有给她好脸色。
突然想到荼蘼,她不禁一抖,把淋浴的水开大还同时调高了温度。
荼蘼现在在地狱。她恐惧这个给她带来麻烦不断的家伙,虽然他以身在地狱。
周影害怕那个有仇必报的老神仙回来复仇。无尽客栈的老板孟姑娘告诉她这个神仙可是极度小心眼记仇的,什么尸山血海里游泳啊,吃人不吐骨头啊,长得眼若铜灯,脸黑如锅底等等。说的像是马上要回来把她皮肉撕破,拆骨入腹一样,那种被恐怖魔头生吞活剥的灭顶战栗在她的心头几乎快成了心病。每次都伴随着腿肚子的强烈抽痛。
“想太多了,这么冷的天多半是着凉了。”周影拍拍胡思乱想的脑袋,结束了淋浴。
穿了件宽松的秋衣。走到客厅便无意中瞥到了在桌上刚抱回来的花。那花看着就透着阴冷,凉透的刻薄劲。
“这逍遥的日子怕是要没了,荼靡!你厉害牛B,我是秉公办事,没有对不起你,谁还不是为了身外之物啊。你都在地狱了还不想放过我,你还想我怎么样啊!呸!遇见你我把这我辈子的运气都败光了,不对!老子都不知道你长什么鬼样,欲加加衔,还受累,我是到了什么霉啊!”周影攥着花梗像是扼住了荼蘼那“细小”的脖子,对着花咆哮的周影此刻像是面对本尊一样,气势凌人找茬算账的样子像极了平时被手底下小鬼欺负扎小人的模样。
她心里不舒服,生生的堵着都快变态了。邋遢成了个狗似的鬼样子,反正领了阴廷的官衔仙气也是丧气,俩大眼珠子在天然的黑色长睫毛下范着疲态,血丝也是从眼球长到眼睑。活脱脱的恶鬼啊,也就比不过孟姑娘嘴里死神荼蘼了,要不然就成了无尽客栈的吉祥物了。
说来周影也是可怜,没少被欺负,才混出些门道来。只能抱大腿当舔狗,受人家使唤来使唤去。
阴廷那么深的路子,那么多关系,也没少收到欺负白眼,毕竟这也是死神大人的“故乡”。被欺负也正常,总不能管着别人喜欢荼蘼啊。
能对付的了死神的人肯定比死神更可怕。所以虽有战功却没领到奖赏,而是不久后的一件罪过。这是诬陷,也是原罪,一飞冲天是罪,占了别人的觊觎是罪,优秀是罪,光鲜是罪,就连别人不幸都是罪。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是偏偏站在那个位置让人恐慌,便是罪。周影懂的多了,反而作不懂。有些人活在门道,有些人活在自己,她是神却活得不如人。
被一条降罪符文包裹着的脖子就像是拴着条让自己不得不听话的狗绳,不让发出法力的同时还有自毁功能。虽然周影视生命如粪土,视身外之物如父母,但是她还是分外担忧这条可以为所欲为的小命的。
周影长得俊俏不柔媚,放女的里身修体长显得孤高清冷,放男的里显得干净俊朗如星似河。什么都见过就都明白了,人情世故见多了,手段自也多的是,可她懒得用,懒得勾心斗角时时担心自己的脖子啥时候炸了。
知世故而往死里事故。就让那些想她死的人看看她有多狗腿,多没用,多么的安全无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