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明谷的不知道第多少个日夜。七岁以前那些无忧无虑的童真时光她几乎已经快要记不清了。那些无知又无畏的善良与欢欣,已经未曾在她身上出现过了。
从齐潋带她来到无明谷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她存在的意义,是要成为那件最好的武器。
他们的第一堂课,就是放弃那些无用的善良与妇人之仁,成为心狠手辣的强者。当她和凌萧在一片同龄人的血泊里走出来的时候,司徒长老脸上的笑意已经宣布了他们将会是这一批里最锋利的武器。
她还记得在那个暗无天日的训练场里,为了活下去,她把发簪狠狠地刺向了朝她扑过来的人的咽喉里。
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倒下的最后一刻,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他不信自己就要这么去死了,还是死在一个看起来最没有攻击力的女孩手里。
她杀了第一个人,她开始有些发狂,她看着男孩倒在她脚边的尸体,看着周围厮杀的人,她知道了,今天她必须活下去,她才能走出去,这根本不是在开玩笑,当更多人发现她看起来软弱且毫无攻击性的时候,她将必死无疑。她必须先出手。
千宗派的内功在生死关头似乎被她的自保反应激发,她的感官忽然被放大,所有人的动作都在她感知的范围内且被放慢,她身手也更加敏捷,没有人可以伤害得到她。她的心神却也渐渐不受控制,强大的内功驱使着她,自保、活下去、杀、杀、杀。
当她和凌萧最后站在血泊里,准备进行最后的生死决斗时,训练场像牢房一样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司徒长老走了进来,带着笑意,看着场中央浑身血迹斑斑、残破不堪的两个孩子,“恭喜你们”,修罗使的生涯由此在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的身上展开。
那天在训练场的记忆是景阳无数次半夜惊醒的噩梦,她永远都记得用那把簪子刺入皮肉的感觉。即便后来,为了完成任务,她已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但是让她惊醒的,永远只有那一天,那个让她彻底抛弃所有善良美好,只为了守卫王府、辅佐强者而活下去的那一天。她的命运在那一天迎来了分叉口,而她与平凡美好背道而驰,她走的路,从此只信胜者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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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修罗使死士的第八年,景阳十五岁。新一批训练好的死士已经陆陆续续被派去完成不同的任务。前辈仍奋战在前线,但是有了新血液的加入,使得暗部空前的强大起来,定王隐藏的实力也已经不容小觑。
她被训练的很好,武功高强,头脑冷静清晰。已经杀过很多人,也已经长成倾城之貌,甚至美过她的娘亲。她们有着相似的窈窕身段,乌黑如丝缎的秀发,同样的冰肌玉骨,吹弹可破。
可不同的是,景阳的轮廓那么的清冷,不曾带有一丝季若璃的娇憨;景阳的眼眸,秋瞳剪水,灿若桃花,却只有冷,或媚,季若璃的眼里有天真有笑意,有着世间的烟火。
景阳真的变成了最精美的那件武器,绝世的容颜,致命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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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夏四十年,也就是景阳十五岁的这一年,齐潋遇刺身亡,齐予白继位,获封逸王,继续镇守云都。
对于齐潋的死,世人都皆知是南越奸细作案。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在位者、齐予白、王府暗部清楚。
暗部愈发强大的势力被齐誉有所察觉,之所以还能容忍齐潋活下去,只是因为其兵权已被收缴,也远离王城,无法插手朝中之事。但齐誉没想到齐潋竟还不死心,暗中培养谋反势力。
齐誉早就想斩草除根,此次便派出一军实力,趁齐潋不备,残忍徼杀。暗部百余人,誓死护主,但仍未能冲出重围,万箭齐发,无一人生还。
齐潋死后,齐誉昭告天下,定王为保护皇上,死于南蛮奸细的错杀,予以厚葬,追封“忠志王”,另加封其子为“逸王”。
真是好一个“逸”王!这摆明了便是叫齐予白从此安守本分,以其父为鉴,要想安心活下去,就此罢手不问政事。看似加封,实则羞辱。齐誉真是好手段。
可是他错了,他错就错在不该觉得齐予白是个瘸子,构不成任何威胁;更不该觉得暗部的势力在那一次的徼杀中,已经被重创无力回天。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齐予白、暗部才是崭新的、令人畏惧的力量。
——暗部议事堂
司徒长老在同千羽使和暗卫的几位总领商量着什么,上一次齐誉的徼杀,使得前代修罗使死士全军覆没,暗卫也深受重创。修罗使前任总领都在此次战役中惨死。幸而那一次千羽使没有在场,逃过一劫,留存了在江湖上的所有情报势力。
此次总领们的集合议事,便是要在新一批训练的修罗使死士中,选拔出新的总领。司徒作为暗部长老,心中已有人选,与几位总领沟通,也已经一致通过。
“是时候叫那两个孩子过来受领使命了。”司徒看向远方,想到死去的定王和暗部旧众,心中发誓,有生之年,定不负所托!
看着急急赶来,跪在堂前的两个孩子,司徒却是欣慰不已。两个皆是他亲自选出、一手训练,无论冬寒夏炎,皆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努力。
如今少年初长成,一个武功深不可测,行事狠辣果决,乃暗部有名的冷面杀手。一个容颜绝世、武功高强,且自小涉猎各类异术与计谋,有着不同寻常女子的谋略与胆识,日后,定将是王爷最有力的武器。
“你们两个起来吧。”“谢长老。”
“暗部与定王的事,想必你们也早就知道了。暗部虽主心骨仍在,但修罗使确是深受重创。两位前总领已死,需要有新的人来领导新一代修罗使。这便是我此次找来你们的用意”,司徒长老的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你们两个是由我一手训练成,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总领之位,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新的修罗使,仍然要是新王最有力的左臂右膀!”
“属下尊令!定不辱使命。”两人异口同声,这早已是意料之中。况且任何的使命都不过是责任,两人早已宠辱不惊。
“明日,王爷会来到无明谷,与暗部会面。到时候,由你们带着修罗使新众前来参见。”“属下遵命!”
——景阳的房间
她拿起那把雕刻好形状的烧红烙铁,淋上永墨草的汁液,狠狠地,拓印在了自己左肩背的蝴蝶骨上。她疼的冷汗直冒,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但未发出一声叫喊。直到后背传来皮肉都要烤焦的味道,她才一把扔开烙铁,给自己上药。
她给自己的左肩背,烙上了一朵墨黑色的梨花。
刚刚穿好衣服,门外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景阳忍住疼痛,轻声说道。
“你在做什么。”原来是凌萧,他看着地上的烙铁,和景阳惨白的脸色,不禁发问。
她不语,只是低头解开了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脖颈,作势要脱下。
凌萧从来冷静,但一时竟不知看向何处,迅速别开了眼睛。
“你看着我,凌萧。”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她,雪白的左肩竟被烙上了一朵墨黑妖艳的梨花,只是那一块的皮肤已经被烙铁灼烧的惨不忍睹。
他沉默不语,只是等着她,告诉他原因,这已是多年的默契。
“我们,以后要带领修罗使了。自此,穷山恶水也要一往无前。说实话,我已经想过无数种惨死的模样,这也是迟早的。若我某天,身首异处,或是容颜被毁不再被认得,左肩这朵梨花便是我,你记得带上我的尸身,葬我于峦青山”,“还有,我已见惯各类异术,迷惑心神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你认得这朵梨花,便是辨认我的标识,不至于今后中了他人圈套。”
“好。”凌萧仍是冷静如常,“今晚王爷便要来了,我们需要召集修罗使准备。”他这才说出来找她的原因。
“你先过去吧,我随后就来。”景阳整理好身上的黑色劲装,发髻高盘,虽仍是绝美容颜,但没有了任何女儿家的娇俏,唯剩清冷英姿。
是时候会面了,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