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们
秦歌终于回家了，出了半个月外景，横跨三个省，全队人马回深圳休整两天，再到下一个拍摄地。
进门十多分钟，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哪去了？林秀心不是生了吧？她一口喝干了剩余的小半杯水，掏出电话打给王不准，居然关机了，这家伙，真不着地！
打给林秀心，还好，一下就接通了：“秀心，你在哪？”
“姐？我在月子中心。”林秀心那边隐约传来轻快的音乐声。
“什么？月子中心？”秦歌吓一大跳，真的生了呀！
“那——孩子怎么样了？”想到她的肚子才七八个月，秦歌的心都提起来了。
“孩子？”林秀心犯糊涂了，再一寻思，刚刚说到月子中心几个字对方反应奇大，估计是误以为自己坐月子来了，连忙澄清：“姐，我来月子中心和其他准妈妈一起做胎教呢，嗯，也差不多要回家了，您工作忙吗？”林秀心走到走廊外，免得吵着别人，粉红色的大房间里，六个准妈妈围坐在导师周围，露出又白又鼓的肚皮，双手随音乐的节奏轻轻地在肚皮上打圈，林秀心置身在外回头看这个景象，才发现真是太滑稽了。呵，我们这些人，有各种职业背景，怀孕前大多都爱美吧，或许有人还节食减肥誓不让自己多长一克肉，有人不惜重金美容好让皮肤紧致光滑，可现在肚皮…。撑得大大的，十足一只青蛙，将来生了孩子，肚皮又松又皱，唉！究竟对肚里的小家伙，当然还有小家伙的爸爸，爱得多深沉才能有这么大无畏的勇气，摧毁自己妙曼的身形？
“姐，您还在武汉？”听老公与秦歌的通话只知道她变换了几次地方，林秀心都弄不清她现在在哪个省市了。
“我回来了，刚到家，就这样吧。”秦歌说完，挂了电话，噔噔噔跑上二楼。她超级想念自家的浴缸，美美地泡个澡再说吧。
秦歌撩着湿发走到露台，全身舒爽，还带着阵阵清香，她感觉好极了，噫？木瓜少了很多吔，又送走了一轮了吧，这木瓜人称长寿果，不单是赞它营养丰富使人长寿，还赞它一年不停结果，如果不是正好附近有月子中心和老人院，还真不知怎样消受这些终年勤奋结果的木瓜。
秀心在园子的东角摘什么？秦歌只远远望到是些叶菜，矮矮的，似乎还没成气候，那小片地是有邦开垦出来种植调味香菜的，男主人出国后，地里的葱蒜芫茜九层塔薄荷们渐渐没落，秦歌已经好长时间没关心这些了，何有邦的越洋电话问起他的自留地，秦歌搪塞说兰姨有翻松过，并时不时去去杂草…她忍不住问他，没有你在家做饭，地里种东西何用？何有邦笑，不荒废就好，我也不指望你能种出东西来。
嘿，现在这地种出东西来了，我得拍个照片发给老公让他惊喜一回，秦歌咬着食指回房，匆匆揣上手机下楼。
“秀心，在摘什么呢？”秦歌走到林秀心身后，她还浑然不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下，回头见是秦歌，立即笑着撑着后腰站起。
“姐，我见这地荒着挺可惜的，便种了些蕃薯，它的苗叶长得快，还可以做菜，你看。”她把手上的小菜篮递到秦歌面前，菜篮里的蕃薯嫩苗秦歌没见过，感觉新鲜极了。
“炒好的蕃薯苗我吃过，种在地里的还是第一次看到。”秦歌拿过她的菜篮，皱眉：“就你一个人摘吗？阿准怎么不帮你？”林秀心的肚子隆得高高，做下蹲的动作非常不容易，她不明白疼老婆的王不准居然人影都没有。
“姐，他上班去了，要六点才能到家。”林秀心慢慢地走在秦歌后面，眼看她一副找人兴师问罪的样子，不由偷偷抿笑。
“上班？”秦歌倏的转身，眼睛睁大，又惊又喜。
“他找了一份临时工作，帮一家影音公司做配音。”林秀心说。
“配音？”秦歌大笑，任她猜一百次都不可能猜他去帮做配音啊！不过，去找个临时工作也好，一个大男人脱产陪老婆待产确实是太无聊了，过于儿女情长会令人丧失斗志。
秦歌高兴起来对孕妇特别关怀备至，进门槛时也要扶林秀心一把。
这么短的时间里帮老公洗脱无业游民的形象，还种出蕃薯苗来，秦歌对林秀心的印象加了不少分。
何宅的厨房今天一片兴旺，甚至何有邦在家时都不曾有过如此豪气的场面：刚蒸熟的鸡一只，卤鹅卤蛋一大盘，手打肉丸一碟，釀蛋角一碗，还有数目可观的糍粿即将粉墨登场——鲜蕉叶一大叠，搓好的糯米粉，虾米香菇咸馅，花生芝麻甜馅，洗得干干净净的竹木蒸笼，林秀心把渴望见到儿子的心情都揉进面团里，否则，一小时的漫长等待会使她的心都要跳飞出来，不停地搓揉糍粿，有效地舒缓了她的焦灼。
王不准则没那么好的调节办法了，他早早开车到了车站，除了引颈翘望还是引颈翘望，太想儿子了，同时有点担心两老第一次带孩子坐火车出远门。虽然广州到深圳才一个小时车程，可还是放心不下……王不准紧盯出口，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时有孩子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圳与香港相邻的缘故，同时带着两个孩子的也不少，至于他们是香港人，还是借地域的便利生了二胎的珠三角人，就不得而知了。
：，广州东—深圳的D班次火车终于靠站。
王不准与王子几乎同时发现对方，大的小的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奔向目标，反应稍逊的王新明和乔蕙追上孙子时，他已被爸爸高高举起，得意大笑。
“妈妈，妈妈呢？”王子四顾张望，没见到妈妈，简直无法接受。
“妈妈在家给宝宝做好吃的，我们走吧，很快就能见妈妈。”王不准边哄儿子，边腾出手来抢过父亲的行李：“爸，妈，你们辛苦了，秀心在家等你们呢。”
王新明和乔蕙早就被儿子孙子的亲热情景感动得一蹋糊涂，中国人讲求老来享儿孙福，并不全指年老时有儿孙赡养，更多的是指能亲眼看到子又有孙，孙又有子，子子孙孙后继有人，福泽延绵。
“秀心好吧？”明知儿媳一切安好，乔蕙还是惦挂着她，同是女人，深知怀胎十月有多么地不易，加上还要辗转躲避，思想压力大，实在太难为她了。乔蕙不止一次和丈夫感叹。
“秀心和胎儿都很好，她还说今天全家团聚要好好做几个菜呢。”王不准一手抱孩子，一手提行李，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样子，两老跟在后头，看在眼里，满怀欣慰。
林秀心的糍粿端上来没多久便被一扫而光，她看到老的少的都吃得心满意足，笑容里都快流出蜜来了，一边收拾茶几上的蕉叶竹笼，一边征求大家的意见：“再蒸一笼好吗？”乔蕙抢过儿媳手中的杂物：“秀心，你累了一个早上，快歇着吧，厨房交给我，这两天你就多和王子玩，宝宝想你啊。”
婆婆的善解人意令林秀心感动，她感激地答应着，专心陪儿子玩，两岁多的男宝宝特别迷汽车玩具，王不准刚拆开雷速登遥控赛车的纸盒，王子就扑了过去，做爸爸的想亲自演示一下摇控车的玩法，儿子却已迫不及待要试，正在父子俩纠缠之际，不知谁按动了直前开的按钮，遥控车突然倏一下子直直地往门外飞驶而去，出了平台，继续前冲，林秀心还没反应过来，那一大一小已经夺路狂追。
玩具车经过王新明的脚时，把若有所思的他吓了一跳，紧接着是牛高马大的王不准经过，然后是小不点王子，火闪电石间，王新明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王不准稍稍下蹲捡起王具车，却被后面冲上来的王子冷不防撞了一下，惯性使然，两人齐齐向前摔了出去，惊得平台上的林秀心叫：“小心！”
王新明也惊出一身冷汗，年轻的父子俩叠着趴落草地，几秒后，这一大一小齐齐爆发出笑声：“哈哈哈……”
王新明和林秀心同时舒气，看着意犹未尽的父子俩继续在草坪上抱滚，林秀心忍俊不禁，走下平台，和公公说：“他们把草地当成自家的床了。”
一句话倒勾起王新明的心事，何宅的独楼独院还有果树，令他想起自己的没被征收前的楼房。王不准的童年时光在家里的小院也撒下一串串如王子现在一样的银铃般笑声第二天早上，王新明约了堂弟王新龙在富临酒店喝早茶。
王新龙从香港大埔墟坐轻铁过来罗湖，两人差不多时间出门，前后脚到，一落座，王新龙就笑堂哥：“嘿，以后兄弟见面就选罗湖好了，我都不用回广州找你啦。”
“你就快连自己家乡在哪都忘咯，广州都不用回？哼！”王新明指着他大骂，两人从小玩到大，说话全无顾忌，哥俩笑笑骂骂，却不耽误你给我倒茶我给你递烟。
“是啦是啦，我们几个死党当中，数你的家乡观念最重，年大家决定逃港，只有你不肯，嘿！”王新龙撇嘴表示不满，当年发生集体逃港潮，村里的年轻人相约结伴游水偷渡到香港，王新龙找王新明等四个平日要好的同龄伙伴商量逃港计划，没想到王新明坚决反对，他说再苦再累也不能做抛弃家乡，不能背叛国家。最后，死党们分成两派，王新龙与另两人决定偷渡，王新明与另一人留守广州。
“明哥，你不是爱国吗，那你的儿媳干嘛到香港生孩子啊？呵，做爷爷的一辈子不背叛国家，做孙子的还在肚里就逃往香港咯。”王新龙得悉王新明这次是带孙子探望偷生二胎的儿子儿媳，对当年王新明的落单行为极尽嘲讽，王新明气得吹须碌眼：“怎么同？你们那时是投向英国，香港挂的是英国旗，现在，我儿媳是在中国范围内生孩子，我孙是中国公民！”王新明越说越激动，连筷子都摔了。
王新龙哭笑不得：“老兄，细佬刚才跟你讲笑的，看你，做人何必太认真，吃吧，这儿的虾饺好正的。”难得见上一回，次次都抬杠，可摔筷子还是第一回，可见他还是很介意背叛国家几个字。王新龙识趣地浇灭老哥的火气。
乔蕙和林秀心吃过早餐到园子里看王不准父子捉迷藏，婆媳二人坐在欧式的户外休闲椅里聊天。
“阿准找个临时工作好是好，可他上班后留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啊，妈得跟阿准说说，让他给你找个人，照顾你。”乔蕙说。
“妈，表姐请的钟点工兰姨周一到五都来家里搞卫生，有她在，您不需担心。”林秀心抚着肚子，胎儿在动，伸手踢脚，她暗自称奇，莫非胎儿也有感应血亲的能力？王不准和王子的笑声不时传来，肚子也时松时紧，时静时动。
“钟点工？她每天来几个钟呢？”乔蕙问得仔细，下午就要回广州了，她得把媳妇的事安排妥当才放心回去。
“三个钟头。”林秀心答。
“她人好吗？要不我们雇她全天吧。”乔蕙弯下身看林秀心的小腿，不出她所料，孕后期常见的浮肿已经出现，虽然不算严重，可也看得出来，她当即决定：“就这么定吧，和那位阿姨商量一下，我们付她全职的工资就是。”
林秀心想推辞好意，乔蕙已招手叫儿子过来：“阿准！来一下。”
王不准听明白母亲的意思后，立即点头称好：“好，我也正有此意，明天就问兰姨，相信她会愿意的，不过，她下午五点要帮人接小孩放学，我呢，一般六点才能到家，五六点中间有一个小时属于真空地带。”
“我会照顾自己的，一个小时没人陪也放心不下吗？妈，你们别把我想得太娇贵，我妈生我的前一个小时还在田里干活呢。”林秀心瞋了老公一眼，帮儿子把衣服领子翻整齐。
“嗯，一个小时没人陪你倒不是大问题，问题是她那么早走，我还想有人给你做晚饭呢，阿准，最好和她商量一下，辞掉那份接小孩的钟点工，工资也以补回给她嘛。”乔蕙侧头想了想，又提出意见。
“妈，兰姨是帮她的金兰姐妹接小孩，她姐妹自己是做月嫂的，整天住人家家里，没时间照顾那孩子。”王不准摇头摆手，否定了母亲的方案。
“她那姐妹家里没其它人了吗？”乔蕙不解。
“她们是外地人，结伴在这附近租了间小屋，当然得互相照应啦。”王不准抱起王子，又玩起人肉秋千，王子无比享受爸爸的怀抱，随便一个动作都会引来他的一串笑声，林秀心完全沉浸在儿子的笑声中，此时此刻，千金不换。
陈月兰刚把乐乐哄睡，罗凤芝就进门了。
“早回十分钟多好，可以和他玩会。”陈月兰轻手轻脚关上小房间的门，小声对罗凤芝说。
四十八岁的罗凤芝满脸细汗，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几个小时的私人时间，还是那产妇的姐姐来了没床睡才支她回家半个晚上的。
“先洗个脸吧，看你热的，跑回来的？”陈月兰关切地拉住想要到房间看孩子的罗凤芝，两人相差两岁，五十岁的陈月兰看起来反倒年轻些。
罗凤芝从墙上取下一条因为长时间没用而干巴僵硬的毛巾，到屋外的水龙头下洗了一把脸，陈月兰拿了两个鸡蛋跟了出去，她们住的是楼顶天台搭建的简陋小屋，虽然冬冷夏热，不过，也有它的独特好处，就是有足够大的室外空地任她们用，光是用煤球烧水煮食这一项，她们就比楼下空间小只能用煤气的租户省了不少开支，加上两个人带着一个小孩，倘住在人多的楼层，多少有点扎眼，所以她们宁愿住楼顶，也不愿与人相邻。
陈月兰把鸡蛋放到小锅里煮，罗凤芝洗了脸马上进屋看乐乐，她太想这孩子了，来到床边，俯身凑近乐乐：“乐乐。”她在心里唤了一声，多俊的孩子啊，她无限怜爱地端详他的脸，一阵欣慰夹杂一阵难过，欣慰是小家伙长得不错，还非常乖，难过的是，这么好的孩子，本应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受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宠爱，而不是睡在这用木板隔开的，只有两三平方的小房间里。
而且，孩子已经快到上学的年龄，怎么也得想法子把他送到一户好人家！罗凤芝又再给自己鼓劲。这一年来，她基本上已接受了寻不到乐乐亲父母的事实，把目标改为帮他物色一户好人家，这事也落在了好姐妹陈月兰肩上，因为做钟点工的便利，她接触的家庭多，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已经锁定了一户人家，几乎所有条件都完美：夫妻俩人好，有经济实力，有文化，结婚多年没生育！这户人就象为乐乐量身定做的一般。可惜，陈月兰蓄足勇气要向平易近人的男主人开口之际，他居然被单位派遣出国去了！只好又再等适合的时机。
罗凤芝蹑手蹑脚退出小房间，到外面找陈月兰，她正用冷水冲那热气腾腾的鸡蛋，见罗凤芝出来了，把鸡蛋往她手上一塞：“吃吧，补一补。”
“兰姐。”罗凤芝哽着声，这两年多亏了好姐妹帮忙照顾乐乐，她才能转做收入较高的月嫂，欠兰姐的情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吃了就休息去，你这份工作太苦了，凤芝啊，你要注意保重身体啊。”陈月兰拉罗凤芝坐下，深蓝色夜空里挂着一轮朗朗明月，时光倒流几十年，也是这么蓝不见底的夜空，也是这轮明月，两个嫩得掐得出水的山妹子，带着美好的憧憬，描绘着将要到来的婚姻生活。那时的她们怎会想到，姐妹俩会有如斯景象。
罗凤芝顺从地剥着鸡蛋，她知道如果自己推辞的话，陈月兰会生气，不单生气，还会亲手给她剥好再塞回来。
“最近何家来了亲戚，是何太太的表弟表弟媳，他们要在何家借住一段时间，她表弟人特好，有点象何先生那样，对人很和善，我看，乐乐的事可以跟他说，由他向何太太提。”时间无多，陈月兰抓紧机会告诉罗凤芝何宅的新情况。
“真的？”罗凤芝喜上眉梢，没到五十岁的人，因为经常熬夜照顾产妇及初生婴儿，眼圈黑且垂，皮肤也有点暗哑，陈月兰的话有如细雨浇到萎蔫的菜叶上，罗凤芝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她使劲咽下嚼了两口的鸡蛋，急急地央陈月兰：“兰姐，您一定帮我问啊，乐乐的上学不能耽误了，这孩子跟着我可惜了他，您不说过吗，乐乐的面相是贵相，读书人的相，可现在还有半年就该报名上学，户口的事还是没着落…。实在愁人啊。”罗凤芝的脸渐渐又萎了下去。
陈月兰把茶缸推到她面前，唬她：“再这么愁着脸，好运神仙见了你也躲开呀。”
“民伢子的对象你都没见过，放心让他们结婚？”陈月兰记起罗凤芝上次回来说她儿子丁良民要结婚了，叫她回去办婚礼。这一问，又勾起罗凤兰的心事，七年前因为自己怀了乐乐，令儿子丁良民羞愤难当，辍学到外面打工去了，罗凤兰趁肚子还掩得住，办完丈夫的丧事不久就躲到广东来，本以为找回那家代孕中介公司的人把胎儿流掉的，谁知那里已人去楼空，口袋里只剩几十块钱的罗凤芝傻了眼，人在异乡，一个亲朋戚友都没有，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去解决肚里的胎儿？好不容易打通介绍人丁长贵的电话，他一听罗凤芝回了趟家里，之后才发现怀了孩子，直接就告诉她：“孩子说不清是谁的，即使找到公司的人，人家也不会负责的。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拖到最后，孩子都呱呱落地了，她只好养着，想给他寻回亲父母，然后自己再去找儿子丁良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天意弄人，养了乐乐六年，还是没能寻到那对夫妇，乐乐一天没送走，儿子都不愿见自己，七年间，丁良民从一个初二学生变成打工仔，懵懂少年变成准新郎官，罗凤芝却没能看着他成长，为此，她心里压着巨大的负疚感，做月嫂的收入比较高，这几年她拼命存钱，希望在儿子娶媳妇的时候派上用场，儿子命苦，生在贫苦家庭，又没了父亲，如果做母亲的不给他操办婚礼，在双方亲友面前，他多失礼啊。
“你啊，不许哭！”陈凤兰小声责备仰头抽鼻的罗凤芝：“你总是觉得对不起儿子，对不起乐乐，可你为了他们都快命都不要了，你半生辛苦劳碌，一点好日子都没过过，现在明伢要结婚了，叫你回去，也算是一家团聚，就和儿子儿媳好好过日子呗，好啦好啦，乐乐的事我尽快和何家的人说，让你早日脱身回老家，莫伤心了，洗个澡回屋睡吧。”
罗凤芝不好意思地拭干净眼泪，说：“兰姐，谢谢您，我都不知怎样谢您。”她看到陈月兰瞪着自己，又朝浴间那边指一指，明白她的意思是：“你再不洗澡我可要生气啦。”
罗凤芝去洗澡，剩下陈月兰一个人收拾小木桌上的蛋壳，夜空下冷清清的天台，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静寥，没人能体会到陈月兰的落寞心情，罗凤芝虽然命不好，嫁了个穷人家，丈夫前些年患了肝病，为了医治他家里不断借钱欠债，实在没法了，罗凤芝跟县里一个专门介绍妇女卖肚的人去了广东，准备借肚帮人生孩子赚一笔救命钱，谁料越穷越见鬼，没多久丈夫就死了，她赶回家办完丧事，才发现孩子已怀上！可回家前，中介公司的人已为她检查过，说放到她子宫里三个胎没一个是成功着床的，还给她几颗药每天吃一颗，这样可以保证肚子没孩子。
罗凤芝的半生都过得不好，可她总算是有个儿子，终归还是有个家，可是，她陈月兰又怎样呢？离了婚，女儿归了前夫，自己已半百，唉，一声叹息罢了。
陈月兰的离婚在闭塞落后的山区里闹出很大动静，所以，连娘家也不敢留她，只指点她到深圳找大姐陈月菊，做保姆的大姐帮不了失婚的妹子什么，可陈月兰求的是有个见不着熟人的地方，可以凭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
一把年纪才失婚的人，基本上没勇气重新组织家庭了，自从嫁女儿嫁到大老远的东北后，陈月兰愈发对颐老院感兴趣，她甚至趁颐老院的勤杂工到何宅收木瓜的时间，打听了那里的服务收费入住条件等情况。
现在，储一笔养老费成了她的人生最大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