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北苑殿。
侧殿内屋。
“外面,怎么了?”
他揉了揉有些困倦的脑袋。
他生来体弱,最不喜闹。
冰凉的指尖似乎给发热的额头带来了些许慰藉。
他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拨开床帏,下床。
赤着脚,也毫不在意。
一只手拿起外衣,徐徐地套在自己的身上。
屋里,有姑姑放的炽龙珠,并不算冷。
他脸有些苍白的可怕,眉眼间没有一丝兴趣。
漫不经心的坐在凳子上,隐隐带着些烦躁。
“公子,说是北洲出了点儿事。有不少长老在找掌教。”
赵一景听到他的声音,侧身进了屋内,神色恭恭敬敬,除此之外不见任何异常。
他吸了一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他和姑姑的宫殿已经够偏僻了,这几日的确有些吵闹。
那些人,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姑姑不是一直都在主岛的正殿接待,商议要事的吗。
他没说话。
“公子,可是……吵到您?我这就去禀告掌教。”
赵一景看着他面色苍白,并不舒服,出声询问道。
他摆了摆手。
肥大的外衣随意裹在身上,消瘦可见一斑。
他捋直自己的袖子,伸手摸了摸了自己的发髻,早就已经散乱了。
半扎起的黑发些许松散,额前有不少碎发。
他用手在白衣上轻轻摩擦。
有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愣。
“该吃药了?”
他闻到了呛人的中药味儿。
蓬莱古法的药方,说是,比那六七品的丹药还要有效。
谁知道呢。
他不过是一个四灵根的废柴。
也就这嗅觉可以让他骄傲片刻。
“公子,我出去看看。”
赵一景转身出了内屋,望见有侍女端着药碗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大步走过去,接过那侍女手中的木制托盘。
低声说道:“我来就好,你退下吧。”
侍女停顿,缓缓开口,“掌教说,公子近日少眠多梦,心绪不宁。今日便让在此药中加了一味性温和的眠草。”
公子不喜眠草的味道,可……
侍女不安的看着赵一景,“赵护卫……”
赵一景微微皱眉,“没事,你下去吧。我会给公子说的。”
侍女嘴角带笑,算是摆脱了一件难干的差事儿。“是!”
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赵一景没在看她,走到门口侧身进了内屋。
“眠草?”
空气中有一点儿眠草特有的甜味。
公子闻到了,应是这样的。
“是,掌教让加进去的。”
赵一景把托盘放在桌子上,面上不变。
心中却是隐隐有些担忧,公子若是不喝该怎么办。
这么多珍贵药材,不就全……
北苑殿正殿。
这边侍女匆匆来到旁边掌教的居所。
安莲心看到她等在门外,轻咳了一声。
“各位,此事如此,今天就到这儿吧。”
场面上的收尾话,听起来客客气气,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反驳的机会。
“掌教?我……”有一个长老疑惑,此事他有不一样的看法。
安莲心眉毛轻佻,嘴角上扬,双眼直直的看着那位长老,“嗯?”
带着元婴后期的威压。
旁边的一位长老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圆场道:“老五,明日再说。掌教的想法不错,不若我们几个再商量一下?”
也只能这样了。
那位五长老故意慢悠悠的起身,跟在众人身后出去了。
几个长老丝毫不避讳,好像就是可以说给她听的。
“一个四灵根的废材,也得这样捧着?好好的,放着历代掌教居住的天楼不住,偏偏跑来住着这偏僻的北苑殿?我们蓬莱大计如何长远?天不佑我蓬莱。”
“行了,你少说几句。你难道还不清楚,他在掌教心中的地位?在蓬莱的地位?”
“走吧,掌教都没放在心上,不是什么大事。喝酒去?少想这些。”
“我可是听说,你馋宗吾掌教的妙饮醉好久了。正巧,我偶然得了一坛。走吧?”
安莲心元婴后期得修为,自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过就是没有那个胆子在她面前说罢了,老顽固。
她轻笑,她做什么事,可轮不到这些长老们说教。
冷哼一声,还是挂念着他有没有喝药。
她对着那侍女招了招手,语气中还有几分迫切。
“安冬喝了那碗药吗?”
侍女不敢隐瞒,“奴婢还未走至内屋,赵护卫接了过去。里面加了一味眠草的事,已经告诉赵护卫了。”
她双眼微眯,眸中闪过冷色。
“就不该让那几个长老找到这儿。宗吾不过就是顶大点儿事儿,他们也能惊慌成这样?真以为我蓬莱不参与诸多事务,却有正道三大派之一的名头是假的?魔君?他应该兴庆他去的是宗吾,而不是我蓬莱。若是在蓬莱,本座可不会叫他轻易的溜掉。”
侍女低头,不敢说一句话。
掌教一向冷惯了,语气这般凌厉倒是少见。
只怕是,一牵扯到安冬公子,掌教不顺心罢了。
“算了,你下去吧。本座亲自去看。”
她不怎么耐烦。
甩了甩袖子起身,去找安冬了。
安冬。
北苑殿侧殿内屋中。
药很苦。
他倒不是不习惯这苦涩的药味。
这药,他喝的多了。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最讨厌喝药,硬灌也灌不下去。
到现在的神色自若。
他近几日多有噩梦,少眠。
每一个夜晚都无比难熬,无比漫长。
他有时候回想,我活着干嘛。
连累姑姑,连累身边的所有人。
一个四灵根的废材,身患重病。
天生筋脉堵塞,吸收灵力的速度奇慢无比。
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灵丹妙药、天才地宝。
有什么用呢。
他不喜欢眠草。
一是因为,它的味道是——甜的。
这种甜,很容易就会让人丧失心智。
慢慢在体内积累一种类似丹毒的毒。
二是因为,他不想就那么轻易的睡着。
好像就会轻易的死去一样。
相比于梦境,他更喜欢清醒的夜晚。
可以让他知道,他还活着。
药喝完了。
他静静的把碗放在桌子上,双眼溃散,没有一点焦距。
赵一景把药碗放回托盘上。
他忽地一笑,看向赵一景。
“一景,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他的语气有些说不上来轻松。
没有一点点对死亡的恐惧,没有一点点不安。
赵一景刚举起托盘的手一顿。
“公子……你当然能活很久,比我还要久很多。”
他抬头,看向屋顶。
“那谁来保护我呢?”
他们都知道的,没人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罢了。
门外,安莲心的脚步停了。
安冬,安冬,他……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她只觉得鼻子一酸,眼中像是有泪光在闪。
在各个长老面前手段强硬的她,此刻却软弱无比。
她亲眼看着安冬长大,她想护着他一辈子。
他们也可以相依为命一辈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一句又一句的重复。
安冬很好,他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安冬很好,他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安冬很好,他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她这才像是积攒够了勇气。
走进了内屋。
赵一景放下托盘行礼,“见过掌教。”
安莲心点点头,示意赵一景把药碗送回去。
“在说什么?安冬喝完药了?”
她笑着说的。
好像没有听安冬问赵一景的话一样。
安冬也笑了。
“姑姑,没事的。我喝了。”
他知道姑姑一定听见了。
因为啊,他闻到了姑姑身上特有的“气味”。
姑姑身上是,太阳的味道。
姑姑常年佩戴太阳花。
他一直喜欢的干净气味。
她的心更酸了,安冬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她坐在他对面。
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看到了他眼下浓浓的黑眼圈,眼中满是红血丝。
她知道安冬害怕什么。
但她真的希望安冬可以好好睡一觉。
这样,或许就不会那么累了。
她希望他做个美梦。
安莲心只是看着他,微笑。
他歪头,如果做梦的话……
他会做个什么样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