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四月初。
莫炽为阿若种的一园子桃花开了。
国都的世家贵女没有不羡慕阿若的,她们羡慕她登上了那个位置,来日便是母仪天下;羡慕她遇到了一个那么宠她、爱她,眼里只装得下她的男人。
太子的宠爱与林家的滔天权势都握在手里。
人人称道,林国公府阿若小姐的好命,世间女子最尊贵的地位,她有;世间女子最渴求的真爱,她亦有。投了个好胎,出生便是林国公府家的小姐,集万般宠爱于一身,连皇帝称赞她的聪慧,和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未及笄时便与太子定下婚约。
阿若的一生当真是顺风顺水。
东宫。
桃园。
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莫炽和阿若在桃园里赏桃花。
“阿若,好不好看?”莫炽看着玩儿的开心的阿若,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些笑意。
果然快乐是可以传染的,看到阿若笑得灿烂,他也开心。
阿若从这棵桃树,小跑到另一个桃树。她刚看到这满园怒放的桃花时,朵朵争奇,很是兴奋。怪不得莫炽吊足了她的胃口,才领她前来。
满园都是款款盛开的桃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自己的美丽,淡浓相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或深或浅,并无妖冶、艳丽之色,静静的开、静静的落,多了几分韵味。
“当然好看,还很美啊。”阿若绕了一圈,最后又跑回了莫炽的身边。
“谢谢莫炽。”阿若拉着莫炽的手,也领着他一步步走进这盛开的桃林之中。
莫炽今日罕见的穿了一身蓝衣,腰间系着淡绿色的玉佩,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神采英拔。
他如黑曜石般美丽的眸子里是阿若的面容,嘴角带笑,说不出的惬意与自在。
平日里,在宫里,他很少如此开心,被迫着再次去学习那些东西,果真恶心得想要作呕。
他以前啊,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往日里的种种到现在竟可怖到他不敢去回忆,他活得毫不轻松。再也不会有这么悠哉、快乐的时光了。
浮生偷得半日闲,倒不如说是自己困住了自己,本就是为了她,才在此不知逗留了多少时日。
他不敢去想以后的事,然而别无他法。
阿若停了下来,她总感觉今天的莫炽和平日里的不太一样。
他好像有心事。阿若无法确定,但毕竟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性格、习惯等,知道的还算清楚。
她不会猜到,往日里的种种都是莫炽在陪她做戏。
她松开了莫炽的手,歪头道:“莫炽,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呢?是有什么事吗?“
有些担心,亦有在乎。她想知道今天的莫炽是怎么回事。
”莫炽?”阿若眉头微皱,莫炽没有反应。
他黑色的眼睛里并无笑意,反而是冰冷,犹如沉寂的湖毫无反应,像黑夜一样深沉,看不透内心,甚至有几分漠然。
阿若在他的眼里看不见自己了,她觉得好像有什么要醒过来,有什么又要遗忘,她要失去莫炽了吗?阿若越来越紧张,不由得伸出手拽住莫炽的袖子。
这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发生的顺理成章,直到今日阿若才觉得有些可怕,她第一次这样想,是莫炽骗了她吗?
但是毫无根据。
莫炽轻轻的拍了一下阿若的手,将她的手放回原位。
他似乎是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阿若,你相信吗?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也是莫炽,但我不是阳朝的太子,而是莫国的王子。”
阿若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阿若有些害怕,莫炽的话让她想起了她不敢面对的事实。
“那都是梦,算不了什么的,梦都是反的,难道皇后娘娘没有告诉过你吗?”
听她提起皇后,莫炽笑得有些讽刺。
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呢,幻境在美,却终究都是假的。
莫炽揉了揉阿若的头,以后说不定就摸不到了。“阿若,其实你心里清楚的,对吧?”
他反问阿若,阿若的眼神黯淡,一副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不,莫炽,我很奇怪,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要是她有一天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比当年的自己还要难过。但真正意义上,没有谁承受的多少与否,他们本该是一类人。
或许,只不过是她比他的运气好些。
“阿若,梦里的我,看见了很多、很多血,从梦里我得知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仙人的存在。
我的国家被另一个国家吞并,仙人选择了他们,而不是我们。
这个梦很真实很真实,我梦到我的母后死在了我的面前,我梦到无数的惨叫声,我梦到我拼命逃了出去……阿若,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说,我是谁呢?”
莫炽抬头看着这满园的桃花,原来梦里的桃花也还是这么的香。
阿若愣住了,她的脑海里好像有两个声音在换着讲话一样。仙人?我不是我自己?那我是谁?做梦?
你不是阿若,你不是。你应该醒过来,去走你的路,追求你的道。
你是阿若,这可是你梦寐以求的一切啊。要是否定了,可就再也没有了,消失不见。
她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莫炽金光闪闪,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消散,从他的口型中依稀可辨得,他说的话,正是“再见了,程月锦。”六个字。
阿若的眼里装不下桃花,也装不下莫炽。
她分不清,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莫炽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她就好像有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一样。
这种感觉,她很不喜欢。
“阿若,怎么了?桃花不好看吗?你之前可是一直缠着我,想知道我会送你什么礼物呢。”
莫炽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阿若回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感觉自己很累,她可能……需要……休息了。
“莫炽,我有些头疼,我想回家休息了。”
莫炽知道,阿若的头疼是老毛病了,时不时的就会发作。有些心疼阿若,“好,我送你回去。”
阿若想了想,拒绝了他。“莫炽,你不用送我的。红梅也还在外面等我,宫外有马车的。你肯定很忙的,我不想让你再为我费心。”
莫炽笑道,“阿若这是怎么了?”阿若还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往常可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没事,你去吧。”阿若显然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莫炽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亲自陪她到门外,看着红梅搀扶着阿若上了软轿,出了宫。
今天的莫炽很奇怪,不仅仅是因为他说了奇怪的话,而且他今天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三个人一样。
一个宠溺呵护,一个漠然清冷,还有一个关怀珍爱。
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不是阿若,而是其他什么人的话。她会怎么样呢。
不相信?诧异?恐惧?
林国公府。
爹爹在训导林木,林木哥会继承爹爹的爵位,林木哥的确是深得爹爹的真传;娘亲在小憩,她向来都有午后小憩的习惯。
她在皇宫和林国公府之间来去自如,她的突然回府也没有惊扰到府里诸人。
阿若有些恍然,她无聊的坐在凳子上,支着脑袋。
去追求自己的道吗?走自己的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现在走的不是自己的路?不是自己的道?
那她也就不是自己?
她想起这些年经历的一幕又一幕,这些难道都不是真的?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她怎会有这种想法?第一次,而且还无比荒谬。
她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心底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念叨。
你要放弃你的大道吗?你最引以为傲的资质,几十年来的努力修行全都要白费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没有一时的沉迷值得你葬送你的大道。
你醒醒吧,认真看清眼前的一切好吗?
你若踏不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你若踏不出这一步,就再在没有以后了。
你若踏不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声音再脑海里回荡,阿若只觉得迷迷糊糊,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开迷雾,照亮这黑暗的夜空。
程月锦,我真是看错你了,不过一个幻境而已,还真能陷里面去了。
好熟悉的声音,可她的脑海中还是混沌一片。
“阿若一定可以的呢。”无比温柔,满是鼓励。这又是谁?
她到底是谁?是阿若?还是程月锦?
你难道忘记了做过无数次的梦,忘记了桃花树下的桃花酒,忘记了师姐的快剑,忘记了和清峰的雪,忘记了反常的杂役弟子,忘记了师父给的那么多宝贝,忘记了师兄的细细叮嘱,忘记了那个傲娇的白毛团,忘记了……
你所经历的一切,你全都忘了么。
你是谁?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像是黑夜里照出影子的明月,荒凉中偶尔瞧见的一抹绿色,万里长途中予人慰藉的清风。
她知道了。
眼前的一切转瞬即逝,烟消云散。
灵台清明。
程月锦,她是程月锦,她不是林国公府的阿若小姐,这不是她要走的路,这亦不是她追求的大道。她要走她的路,走她的道。
霎时间,天旋地转,再次睁开眼,还是那个空荡荡的石室。
只不过,那倚靠在角落里的南字边不见了而已。她向四处看了看,没想得却听得一声。
”我在你后面。“白源的声音略显无奈,”你可真笨,那个男的早就分辨出了这是幻境而你却还陷得不能自拔。“
程月锦转身抱起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不知怎的,就好像本该如此,是我希望的那样。”
白源故作姿态的摇了摇头,“这幻境是按照你心底最真实、最渴求的愿望,以此形成幻境,使入阵者深陷其中。算了,到底也不能说你资质差,许是那小子资质好吧。”
程月锦不解,她作为阿若所经历的一切是她心底最真实、最渴求的愿望?阿若是她梦见过无数次的小姑娘,难道她就这么想成为她?
不对,阿若会法术,但是幻镜里的阿若不会,她们并不相同。程月锦搞不清楚。
“哎呀,搞不清楚,就别想了。浪费精力。这只能说明,有些事还是现在的你不能知道的。”白源说得轻松,隐有深意。
程月锦一想说得也是,无谓的自寻烦恼。她又细细的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东西,探视了一下自己的乾坤袋。
白源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想法。“他没怎么样,出了幻镜之后就走了,而且,顺便告诉你一句,他就是你幻境里的莫炽。”
程月锦的动作一顿,她无法想象和自己在幻境里那么亲密的人居然和她一样是进入幻境的人,到底是没有经历过什么事。程月锦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红霞。
白源毫不客气的嘲笑了程月锦几声。
她转眼一想,对方出了幻境之后却什么事儿也没有,径直离开了石室,也没有趁火打劫,想必也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那她又在乎那些做什么呢?
不可拘于此等小事之中,倒是她想到之前对南字边的怀疑,又有些羞愧,倒也是冤枉了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也罢、也罢。
白源看着程月锦轻轻松松就想通了,释然了。倒也是难得的在心中赞叹了她一句,若说这程月锦,心性很好,悟性也可,还真是不错。
程月锦为什么会在幻境里化身林国公府的阿若小姐,白源想这或许跟程月锦的记忆封印有关系。从第一次见她,到后来的接触,白源可以确信她身上有记忆封印,手法还无比巧妙,就算是一般的高阶修士,也不一定能看的出来。
程月锦收到了闫朔、周礼他们的传讯符,已经积压多日了。她不禁想自己进入这幻境,到底花了多少时日。
闫师兄、周师兄都遇到了些麻烦,但是后来又顺利的找到了对方,并且寻到了李可为。传讯符上说,他们三人,眼下都在遗迹外面,几乎各个门派的弟子都发现了这座遗迹的存在,正商量着如何进入遗迹。
想必外面现在是热闹的很,还不知师姐和杜江是否安好。
程月锦凝眉,她现在又到底在哪儿呢,该怎么跟他们三人回合呢。
她又问白源,“白源,我进入幻境的这些日子,你都一直在守着我?”
“没有,我见到了老大。”提起白水,白源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伤心,尽量避免提起白水,反而多了几分平静。
“老大?”程月锦好奇,就是那个祖师爷许楷的灵兽?
“嗯,他说啊,要送你一个见面礼,要让你好好对我。你自己找找看吧,能找到就是你的了。”白源一本正经的胡扯,也算是岔开了话题,白水的事情它无法告诉程月锦。
那是现在的她无法知道的。
那男修并没有拿走幻镜,当然这也并不是白水给程月锦的见面礼,只不过是她自己的机缘罢了。等到了宗吾,程月锦,也没有机会好好对它,照顾它了。
程月锦并没有急着找,“白源,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遗迹里啊,我以为你知道。”白源理所当然,毕竟是程月锦一路向西寻找遗迹的。
程月锦点点头,正想开口,不想白源催她道:“你还要不要,不要就走。”
程月锦当即开口,“要!怎么不要,反正是给我的。不是吗?”若是自己的还不知道争取,那她程月锦可算是白修炼那么多年了。
话落,她抬眸看向空荡的石室,并没有任何异处,她围着石室四周走了一圈,还是没有。
一进来就能触发幻阵,这……若说有什么东西的话,那便是……
她抬头向上看去,果不其然,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紧贴屋顶。
程月锦一跃而上,将镜子取了下来。
“还不错,这可是九品二等的幻镜,好生收着吧。”程月锦的确聪颖。
程月锦一笑,“竟是这巴掌大的幻镜困了我许久。”
“也不尽然,以幻镜为阵心,布下了幻阵。”白源悠悠的补充道。
程月锦真是佩服这布阵之心的心思巧妙,她将自己的神识烙印覆盖上去,又把幻镜装进了乾坤袋。
她想了想,又给闫朔等人发了传讯符,告知他们自己已在这遗迹之内。
这才离开了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