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洲。
宗吾。
正汝峰。
白源静静的站在正汝峰上,摇摇的望着小三峰之一的和清峰。
那里,程月锦的线牵扯上了他。
本来是不该这样的,那些早就发生过的事,理应是被深深遗忘的。
一定是,程月锦的雀啡城一行出了什么事。
魔煞王固然凶险,魔修也都差不多出了个干净,昨日宗吾的阵法师也尽然回归。
雀啡城慢慢修复,依旧是边界热闹非凡的城池。
他一个天因兽,或许是欠程月锦的吧,到底还是告诉她了。
从见到程月锦的第一眼起,又何尝不是存着算计呢?
白源的双眼微眯,轻轻抬起右手,在疑似是和清峰的位置上点了点。
他很快看向别处,没有什么欠不欠的,全凭他喜欢。
宗吾啊宗吾,若不是老大的命令,可能他而不会生出这么多的情感,些许在意程月锦而已。
他是宗吾的守护神兽,身上肩负着帮五洲度过劫难的责任。
透露天机,最终受了影响的,也还是他自己。
罢了、罢了,你看这天,时而晴,时而阴,风云变幻不在于一时。
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元华撑不了多久了,是瞒是全……
还看宗吾的态度。
和清峰。
记忆全都从一个角落里蜂拥而至一样,在她的脑海里充斥着,前所未闻的信息。
“阿若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听你娘亲的话好好练习法术啊?”
男人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似乎是爹爹每次见她都会抱她起来。
他下巴上的胡茬硬硬的蹭的阿若的额头有些痒痒的,还有些疼。
阿若小小的手捏着他的下巴,像是得了什么好玩儿的玩具一样,一边用手指头戳来戳去,另一边小嘴嘟囔着说:“阿若可乖了,爹爹才不乖,用胡子蹭疼阿若了。”
阿若撇撇嘴,小脸上满是认真。
他一脸无奈,只得耐心哄阿若道:“好好好,是爹爹的不对,那爹爹答应阿若,以后每次见阿若,都把自己的胡子刮干净。
那阿若也给爹爹展示一下,你练习的法术怎么样?”
阿若听见他说以后每次见她都会刮胡子,抓住了关键词,呵呵一笑,这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了。
“那阿若是不是该和爹爹拉钩啊?”
他放下阿若,半蹲下身,看着阿若,两眼里都是期待。
阿若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似乎是在思考爹爹话里的可行性。
“这样可不对哦,你看你答应了爹爹对吧,而且平时阿若答应了娘亲都会跟娘亲拉钩的,怎么和爹爹就不能拉钩了?”
他笑着,把自己的右手抬起来,只露出小拇指。
“来吧!”
阿若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她也伸出自己的左手,许是手小的缘故,还做不到只露出一个小拇指。
“拉钩,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猪。”
阿若软软的小拇指勉强钩住了爹爹的,她嘴里念叨着很认真的拉钩。
“好了,阿若可记住了?那爹爹可就要问了,今天阿若是不是该给爹爹看看你练的法术?”
阿若皱眉,“欸?”
她突然觉得什么不对,她又看了看爹爹下巴上的胡子,嘿嘿一笑。
“不作数的,爹爹今天都没有刮胡子,阿若凭什么给爹爹看?”
小古灵精式的狡黠,他也跟着笑了笑,自己的女儿太聪明。
他脸上满是宠溺,大手揉了揉阿若的小脑袋,“对,阿若说的对。”
……
“娘亲,你说这个小桃树为什么长得这么慢呀?阿若好像看桃花,吃桃子呀。”
阿若已经练气两层了,这时候施了个浇水术,给长出不少绿叶的小桃树浇水。
林木站在阿若的身边,“要是可以催长就好了。”
女人弯下腰,满脸都是笑意。“你们两个啊,想什么呢?上年冬天才种下的小桃树,现在长出了不少的叶子就已经很好了。”
“阿若,你要学会养树,就像培养人一样,懂吗?要等待时机,你想看桃花,你可以提高自己的能力或者是请求别人的帮助,但是现在你还做不到。
娘亲呢,还是那句话,不要急于求成哦。
而且,万物都是取之有道的。
你们两个要好好记住了啊。”
现在啊,还只是两个小孩子,他们可能还理解不了她的话。她只希望啊,阿若能把她所有的教诲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无论她将来会长多大,无论她在不在她身边,她说过的话能一直陪伴着她,不让她感到迷茫,亦或是孤独。
她轻轻牵起阿若和林木的小手。
“两个小皮猴,告诉我你们今天又干了什么?没有跟沫儿玩吗?上次见她,她还说谢谢阿若的小白花,希望下次还能跟阿若一起玩。”
说到这儿,她放开阿若白白嫩嫩的小说,揉揉阿若的小脑袋。
“我们阿若可真受欢迎。”
……
来不及反应,女人紧紧的抱着她,“阿若不哭,爹爹和爷爷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我们不能在这里脱他们的后退。
我们先去别的地方呆着好不好?”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诺娘先带着阿若先离开,快!诺娘,你们快走!”
小小的阿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仅感觉到事态不太对。
爹爹和爷爷需要对付坏人,说他们家的坏人。
“娘亲,我们一定要走吗?”
阿若的两个食指绕来绕去,她不是很想离开自己的家,她想自己应该也可以帮上什么忙吧。
女人抱着阿若的手更紧了几分,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
她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跟阿若说:”阿若乖好不好,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听娘亲的好么?”
阿若抬起头,看着娘亲盈满泪水的眼眶,温柔的声音持续在耳边响起。
“阿若,听话。我们得走。”
“好,娘亲,阿若听话,阿若跟你走。”
她还没有来得及跟林木哥告别呢,为什么不带着林木哥一起……
女人带阿若逃到了北洲边界的小城池里。
但追兵穷追不舍,几天的功夫,他们就被抓住了。
“林家余孽,还不束手就擒?”
阿若睁大了眼睛,这个声音……好像是旁支的一个叔伯。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阿若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小小年纪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娘亲、娘亲、娘亲……”
她一遍一遍的叫着娘亲,趴在女人的怀里不敢动。
女人一脸正气凌然,背挺得笔直,就那么站在地上,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
“什么林家余孽,莫须有的罪名何必加在我们身上?不够是你们旁支狼子野心的借口!”
言语锋利,处处透露出决然。
“呵,死到临头,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敢如此猖狂。莫须有的罪名?只怕是你一个女人,连他们干了什么也不知道吧。”
“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好了,林麟和林印同中洲莫国做了交易,还伙同魔修插手中洲之事,这已然是犯了大忌。又有什么好狡辩的呢?
至于我们旁支不过是响应三大派的号召行事罢了,这叫你死个明白。”
她眸色一冷,本来挺直的背像是遭遇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佝偻着身躯,眼眶发红,盈满的泪水决堤。
她缓缓的蹲下,任由那些追杀的人把她们包围。
她看着眼前有些害怕的阿若,再次向从前那样揉了揉阿若的小脑袋。
阿若看到她哭了,愣了,凉凉的小手试图替她擦去眼泪,可似乎这眼泪就像流不完了一样。
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对阿若说道。
“阿若,娘亲的小宝贝。你要努力修炼啊,你是娘亲和爹爹,是林家主支……你是我们的希望。坚持不懈的追求大道,你要相信自己啊。
娘亲会永远陪着你的,好吗?
记住娘亲和爹爹曾经告诉你的那些话。
记住,阿若一定可以的。”
她的眼里温柔满满,似乎是最后对阿若的话,最后能为阿若做的事。
还会有人来救她们吗?和林印交好的那位莫掌教,会来么?
但不管怎样,她得护好阿若,阿若必须得活下去。
她抱紧了阿若,像是最后一次拥抱,用尽了气力。
“这还是看在林家同源的份上,留给你们母女一点儿时间。行了,最后的体面给你,自行了断吧。”
形势逼人,她倔强的抬起头,直视旁支的那位叔伯。
眼里的绝望令人心生寒意,又有着浓浓的不甘。
“自行了断?”
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别人,说不清楚的嘲讽,被人逼至绝境。
他们没有动阿若,让她交代完遗言、自行了断,这就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思绪婉转千结,她的手无力的从阿若肩旁上滑下。
微微侧过身,向着那位旁支的叔伯。
她跪下。
一双无神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我可以死,放过阿若,求……”
阿若瞪大了眼睛,“娘……”
她们两个人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全,就被巨变打断,而她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为了自己的女儿,宁愿丧失她引以为傲的尊严与矜贵。
她的坚持,一个“求”字也没有说。
“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直接杀了不就完事,放过她?怎么可能,那我们还怎么复命?机会和情分都给了,她也该死了。”
是另一个三大派的人出的手。
阿若的世界突然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她多想大哭一场,可在眼前这些人面前,她哭不出。
娘亲死了,就这么……被他们杀死了。
明明刚才还在自己面前温温柔柔的给自己说话啊。
“娘亲、娘亲……”
阿若无声的喃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若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像快要冷死了一样,就剩她自己了。
曾经无比友好的叔伯带人追杀她们,还杀死了娘亲。
那人目光一转,“既然你们同出一源,下不了手,那我就没什么可顾忌,别怪我下手无情。”
他慢慢的朝着阿若走过去,一柄长剑上寒光凌凌,像是会把人吃掉的鬼影。
“刺啦——”
瞬间,围着阿若的修士倒下了几个。
是宗吾的掌教——莫潜。
“你……”
那人还来不及惊讶就已经死在了莫潜的剑下,一记重叠虚幻。
顷刻间,追杀阿若母女的人都死透了。
只是阿若还一个人傻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莫潜在阿若娘的尸体前单膝跪下。
“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化骨散,结合着灵力撒在阿若娘的尸体上。
曾经好歹也是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但在最后关头,为了阿若,甘愿放弃了求生的机会。
没有拼力抵抗,垂死挣扎。
她一定知道莫潜回来,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莫潜将她的骨灰收了起来,慢慢走向站在那儿的阿若。
夕阳又大又圆,像是被鲜血染红的。
阿若就夕阳前面。
阿若不是求死,亦非绝望,好似脱离了这个世间,没有一丝丝眷恋。
被打破了所有美好希望的末日,孑然的站在河边,一动不动,空洞的双眼直直的看着莫潜,没有任何的感情。
像是是去了灵魂的皮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即使莫潜柔声对她说着安慰的话,把她抱起带回宗吾。
莫潜再冷的心,也被阿若给疼惜化了。
为了瞒天过海,废除她练气二层的修为,把她的那些记忆封印。
这是阿若娘在给他发传讯符的时候,仔细嘱咐过的。
他欠阿若娘一个人情。
林家主支已经没了。
阿若必须得好好活下去。
……
“以后呢,这儿就是你的家了。小锦,我是你的师父。”
“师父给你起了个特别好听的名字——程月锦,怎么样?师父叫你小锦,是不是很好听?”
“来来来,小锦,这是你师兄,你要是有什么事,都可以麻烦他。”
“小锦在想什么呢,你看,今天的月亮很圆很美呢。”
“我让你师兄在你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和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小锦,你看,这是你师兄给我酿的酒哦。”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程月锦缓缓的睁开双眼。
点点滴滴,她更像是过了一边小阿若真正的记忆,百感交集。
她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来她哭了。
桌子上摆着一个黑色的骨灰盒。
程月锦知道那是什么。
在她耳边的温柔声音,“阿若一定可以的。”
她说不清楚是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她的情感和她剥离,又好像从未如此亲近。
林家勾结魔修?旁支替代主支?
她在南都的凌声客栈里听说书先生说过,颇有几分世外之感,竟是与她有关。
莫国,莫国,这两个字熟悉无比。
明明就在嘴边,但却又什么也说不出。
不对,在晨光秘境里,她进了幻镜,还因此得到了幻镜。
那个人……
突然,程月锦又想不起来了。
窗外,天已经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