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上说,人是根本记不住自己梦到什么的,清醒后还能将梦境栩栩如生的描绘出来,多半是加了很多自己主观臆断的情节来保证梦的完整与连续。不过,虽然梦中所遇的事,即便记不住全部,那也是有什么物件或者什么人是切实留下印象的。就好比昨夜的梦中惊魂,《盗梦空间》般的连环梦让我苦不堪言,莫名开关的门厅灯还有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都在我脑海中盈盈绕绕,以至于在上坟的路上,我都一直窝在车后面,脑袋一跳一跳小鸡啄米般打着瞌睡。
“到了“
伴随着老式吉普车的“倒车请注意”,大哥摇醒了后排的我。
“下面的路车上不去,一人拿点东西走上去吧”老舅挪着腿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东西还有点多。
一路无言,我妈估计也是在医院没睡好,我想接过她手上的黄表纸她冲我摇摇头。
“阿昇,你猜我昨天在医院碰到谁了?”我妈略带疲惫,打破尴尬般聊了起来。
“不知道啊,是谁生病了吗?”我配合着。
“呼兰,你还记得不,你小学时候的班主任。”
呼兰,对这个人我是有印象的,他是我姥爷的远房外甥,大学队出来投奔我姥爷进的小学教书。当年为了提早一点读小学,我爸妈请过他吃饭。第一次见他时,只记得这人纤瘦的很,却偏偏喜欢穿尼大衣,远远看去就像是几个小屁孩藏在衣服里叠罗汉,衣服顶上出一个小脑袋,违和的很。而且随着年岁增长,学会的词语多起来后,突然发现一个词汇非常适合形容此人的面容——皮笑肉不笑。
“我记得他呢,他生病了吗?”
“没,他特地过来看你姥爷的,这人也是,七八年都没露过面,最近突然勤快的很。”老妈撇着嘴晃悠着手里塑料袋。
“我小时候就觉得他长得特别像狐獴”
“狐獴是什么”我妈一瞬间有点懵
“狐獴就是那个……”我正绞尽脑汁再想怎么形容这个动物,老舅忽的从后面小跑的奔了上来,他甩着不太利索的步子超过我们冲向前方。
“哎~哎!我说那个穿呢子大衣的,你上错坟了吧你!我说你谁啊!上坟都分不清自家坟吗!”老舅急促的冲着远方喊起来。
我们一行人愣了片刻,也赶紧追了上去,三五步的功夫就发现有个小脑袋大褂子的男人在姥姥的坟前烧着纸。
哎?这不就是那狐獴嘛。
“呼兰你怎么今天跑来给你舅妈上坟啊,你说昨个刚去看你舅,今儿个又来上坟,你这快退休了也注意点身体,别累着了”我妈赶紧上前打了圆场,老舅也反应过来是自家人,多少有点尴尬,歉意的笑了笑也就躲开去整理东西了。
“呼兰老师好!您还认得出我吗?我是王昇啊”轮到我皮笑肉不笑的伸手去迎合了。
“呦,这不阿昇嘛,都长这么大了,大学都毕业了吧,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他的手好冰!!
一瞬间我有点失态,刚握上的手本能的往后抽了一下。我能看到呼兰老师的眼里也闪过一丝迟疑,不过毫秒间的闪躲没有引起多大波澜,我答道:
“我在上海的一家保险公司做案件调查的,就是调查有没有假材料,有没有骗保什么的”。
“呦,那技术含量高哦,感觉像侦探一样啊,哈哈哈哈,你小的时候我就很看好你的,你看,多有出息,都到上海工作了,不错啊,好好工作,给你妈争光!来来来,咱们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
“好嘞,我扫您”
我一边掏着手机,一遍心理小声嘀咕:“这皮笑肉不笑的功力,一般人还真学不来。赶紧先把他朋友圈给限制了,让他也看不见我的,免得还要评论,烦!”
我熟练点击着手机,山顶糟糕的信号迟迟才把呼兰老师的微信头像刷新出来——
一个戴着长檐帽的人物剪影!
这个视觉信号宛如电流伴重进我的大脑,昨夜梦魔带来的恐惧忽的又泛起涟漪,我感觉身上突然就冷飕飕起来。
“我说呼兰老师啊,今天怎么想起来给你舅妈上坟来了……”我妈拽开呼兰到一边小声细聊。
趁着这个节骨眼,我喊了一声去放个水,就赶紧小跑到一边林子里撒尿去了。伴着心里对这个呼兰更加不爽,但不爽归不爽,说他除了行为有些古怪,到也没什么不对。最近突然的殷勤倒估计多半有求于我家,不过说到底,我家也不是什么王侯将相,除了我姥爷算是离休干部,参加工作时当过一段时间小领导,其他亲戚也都是平民百姓。就算是要借钱,万把块的也是心头肉的那种。
算了算了,感觉自己自从开始做保险调查员,就变得疑神疑鬼的,什么都要往糟糕了想。
“阿昇啊,你昨天睡得怎么样”老舅挪着腿往我这边走来。
“还行吧,做了点梦,其他没什么”我提了裤子摸出一张湿巾擦着手,目光有意回避着老舅的眼睛。心中多少也是有点结缔,若不是他非要说什么门厅灯不要关的话,大概我也不会做出那么离奇古怪的梦来。
“梦你姥姥没”老舅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连续追问道。
“算是梦到吧,就是没见到姥姥人,但是感觉姥姥站我背后的,然后和我说不要过去什么的”我认真的回忆着梦境,但确实是想不起详细了,梦醒之时的真切,三五分钟的阳光就会吹散它们,让人无处追寻。
“你姥姥没和你说过什么方位啊,比如偏房啊,里屋啊,院子啥的?”老舅竟有点紧张起来,着急的催问着。
“没,没有。”说实话我有点被问蒙了,同时也隐隐感觉家里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定了定神,想着如果我直接问,可能会被老舅直接搪塞过去,这种情况在我做保险调查时经常遇到,我想了一下,望向他说道:
“不过姥姥好像说过,五斗橱上有个篦子让我拿着什么的。”扯谎什么,我最擅长了。
“篦子?不对不对,你再想想,有没有说过……玉盘什么的”老舅避开了我的眼神,迟疑了一下,问向我。
“玉盘,什么玉盘?玉做的盘子?”我一下来了兴致,看来我诈对了的,他们一定瞒了我什么事,这个事就是和一个什么玉盘有关!
老舅看向我张了张嘴,随口答道没什么就走开了,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看来是还有点后悔说了太多。
回家路上是大哥瑙闷开的车,我坐在副驾驶上不敢睡,生怕他突然犯个癫痫让一车人都洗白白。反倒几个长辈放心的很,在后座呼呼大睡。其实我也困得很,强打着精神找话题:
“大哥,最近嫂子还好吧?”
“挺好的,整天啥事没有就在家带孩子”
“大哥,你生意还好吧?”
“哎,就那样呗,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大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有次你发烧,让我在校门口等你那事儿吗?”
“……”大哥没有接话,手上灵活的换着档位,减速转了个弯,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的路。
“记得。”大哥淡淡的回答着。
我睡意一下就没了,这事儿其实埋在我心中很久了,那天下午的黄昏和突然消失的大哥一直是埋在我心中疑问。
“咳……咳……呸!……”大哥大力的咳出一口痰吐向车窗外,然后压低了声音,絮叨起来。
他说,话要从发烧的前一天说起,他一如既往的放了学到了奶奶家(也就是我姥姥家)吃饭,吃完饭老舅骑了自行车接他回去,结果半路上车链子掉了,赶巧他喝了太多水尿急,老舅那会也年轻的很,带孩子没啥经验,大冬天的车链子掉了本来就烦躁的很,就赶开瑙闷去小树林里自己解决。
“你猜我在小树林看到了啥?”大哥突然停了停,问了我一句。
“啥?”我两只眼睛紧盯着他
“我说了你别害怕……我,我看到了你……”大哥非常犹豫的说道。
“我?”我感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对,刚开始我还没注意,就感觉雪地里躺了一个小孩儿,等走过去就发现你躺在雪地里,双眼紧闭,面色铁青还没了呼吸。”
“………”我一下搭不上话,没觉得可怕,就觉得有些疑惑。
大哥接着说,他看到我的尸体后害怕极了,边哭边拉着老舅来看,结果等老舅过来看时,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事让老舅也非常心慌,赶紧驮着孩子推着自行车硬生生跑回了家。大哥到家就发起了高烧,从半夜到第二天晚上,镇医院用尽了办法这烧就是退不下来。
“那你发烧那天就没去学校啊?”我捋了一下时间线,发现对不上。
“对,我是没去学校,但是我还是看到你了,而且让你等我”大哥平静的答到。
“我烧的正迷糊时,我好像听到好多人在哭闹,紧接着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我拽了起来,我就像是个风筝一样就被拖着飞了起来了,飞到半空中我感觉逐渐清醒一些,睁开眼一看,妈呀!这哪是医院啊,血红的河流在地上奔涌,河边上蜷缩着一群一群的人,那河水涨一次,那群人的皮肉就被扒掉一层,皮肤和血水混在一起融入血河,岸上全是森森白骨。”
大哥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看到这景象我都吓傻了,任凭自己飘荡在空中,不一会,我就被放在一座桥旁,那桥离水面很近,桥上的人还是会被潮水扒了皮,但身边好多男男女女还是被赶到桥上,哭喊乱做一团。但我却是不会被推搡到,我就像是半透明的人影,可以穿过那些人群,我着急啊,看着景象哪还敢耽搁片刻,立刻就往回跑,但奇怪的就是怎么跑就跑不回去。反反复复最后停到的地方还是那座桥。正着急的时,我看到人群中有个很熟悉的人,你猜是谁?”
“我?”我猜到估计就是我。
“不对,是奶奶,也就是你姥姥。我看到她左手拿着刺儿梅若有所思的站在桥前。我立刻跑了上去,但是怎么叫她都不应,我着急的拍打着她的身体,大声的叫喊着,她身影却逐渐变淡,好像要消失了一般。就在这个节骨眼,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你手里拿着一个玉盘,从桥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我?拿着玉盘?从……从桥的另一边?”
“对,没错,你手里甩着一个玉盘,从桥的那一头过来了,我冲向你,你竟然也能看到我,我特别高兴,感觉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你问我怎么在这,我想起来奶奶就在后面,我回头去找她,刚跑出去一两步又怕你不见了,回头喊了一句让你等我。”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突然不知怎的有了实形,一下就被人群挤到河里了,临摔下去时,我看到你还在桥边等着,好像就突然看不到我了似的。也就那么一眼,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后来,我就从医院醒过来了,虽然那会混混沉沉的,但这段经历是真的忘不掉了”
大哥说完后点了根烟,双眼注视着前方道路,面无表情的继续开着车,没有一丝感情流露,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