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来讲讲彼此的故事吧。”
晚饭后,店小二收拾走了桌上的碗碟,陈露冷靠着窗,提起了早些时候被打断的谈话。
王忍冬笑了:“好啊,那您先来,陈大小姐。”
“严格来说,我不姓陈。”谈到这个,陈露冷神色有些落寞。“陈家现在的老太爷陈万粟,是我外公。我随母姓。”
王忍冬没想到还藏着这一层,没有说话,静静地听。
“我没有父亲,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从没人跟我说起,我也就不问。既然那个男人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又何必关心他的事情。”
“母亲生下我就死了,我没来得及认识她。虽然她是一个可以确定的人,可实际上,除了小时候在陈家的庄园里玩耍时会偶尔想起,想到那个生下我的女子,孩童时是不是也像我现在一样在这里玩耍。其他时候,母亲对于我来说,和父亲差不多,都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
“我是被外公抚养长大的,还有几个舅舅。他们对我很好,但是我能感觉到,外公和舅舅们并不喜欢我。因为我的出生,害死了母亲。她是他们最爱的女儿和妹妹,而我,是杀死她的凶手。”
“忍冬哥,”陈露冷抓住他的手,眼中噙着泪,“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被生下来。那样母亲就还活着,我也不用活得这么累。”
王忍冬望着她,心生怜爱,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一把抱住她瘦小的身子,尽力给她一些温暖。
我也没有父母,咱们俩还真是两个苦命人。
王忍冬想着,自嘲般的笑了笑,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那你,总要回去的吧?”
“不,我不想回去……”颤抖的人儿在他怀里啜泣,他觉得自己大概能理会那种悲伤,轻轻的拍着她,沉默无言。
到陈露冷哭累了睡着,她也没有再问关于王忍冬的秘密。在她心里,那已经不重要了。
天色渐暗下来,王中秋回来了。
他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魏平己说初试的卷评都是由专人负责,而且采取封名的手段,结束之前没有人能知道谁到底什么成绩,能不能通过。
“没事,明天就知道了。”王中秋道:“你魏伯忙了一天,脸色也挺差的,咱们就等一等,不为难人家。”
那可未必是因为累的。
这么想着,王忍冬点了点头,过一天是一天吧,没有作声。
入夜,王中秋睡熟以后,王忍冬悄悄起身,翻到了屋顶隐蔽处打坐修炼。
入定时要闭塞目听,万一期间王中秋起夜或者因为其他原因醒来看见他的样子,就有的折腾了。
盛夏的夜没有变凉爽,王忍冬五心朝天,开始了新一步修炼。
距离他完成《天台菩提经》前四卷已经过去了些时日了,现在运转内力,经脉的灼烧感降低了不少,说明其强度更上一层,打好了扎实的基础。
尽管还没有得到这个世界修行元气的功法,窍穴未开,阻滞感仍在,但王忍冬还是想试试修炼第五卷。
今天下午面对那个郎中毫无还手之力的场景,让王忍冬更加急迫的想变强。这个世界上怪人那么多,还又强又奇怪。王忍冬要实现这一世活得长久一些的目标,就得努力。
这一打坐,又是两个时辰。月正当空,清冷的光洒在屋顶上,照不到阴影里脸色涨红的王忍冬,却看得见缕缕热气从他的头顶蒸腾而出。
一年里最炎热的时节,那热气竟然肉眼可见,足以想象王忍冬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睁开眼睛,疲惫感席卷而来,王忍冬强打起精神稳住身子,避免从屋顶掉下去。
按照第五卷的记载驱使内力游走经脉时,闭塞的窍穴对其阻碍明显更强了,想要开拓新的境界,艰难程度强出数倍,对于精神和体力的消耗都不是容易承担的。
看来不解决窍穴的问题,内力修炼只能暂且搁置。
然而眼前最有希望的一条路,眼瞅着就被自己堵上了,下一步还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呢。
王忍冬又静静坐了一会,恢复状态,面对着孤寂的月亮,他神情怅惘,慢慢的竟放空了脑袋。直到听见城中更鼓响起,已是三更,这才返身回到了客栈房间。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到了初试放榜的日子。
一千张试卷一夜评完不易,也显示出医斋的人力财力。按照试卷评分排好名次,医斋专人会把榜单张贴在泰始殿前的玉石广场中央。高耸的木牌,巨大的字体,站的远远的都能看清。
每到这一天,都是那条街上最热闹和拥挤的时候,除了考生和钱袋子攸关的赌徒,赌坊老板,许多纯粹为了看热闹的城中居民,也会来到这里。
还不到辰时放榜,泰始殿前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王忍冬师徒三个用过早餐,按照师父王中秋的要求收拾好仪容,往泰始殿前走去。
路上,王忍冬有些心不在焉,陈露冷知道是什么事情影响的,可碍于师父面前不好说明,只能给出眼神安慰。这么一来,三个人里倒显得王中秋最兴高采烈,好像另外两个人是陪他去看成绩。
抵达宽阔的玉石广场,离辰时还有一刻钟。
师徒三个就寻了个树底下的僻静处,远远地等着,因为三个人的性子向来都是不急躁,想着早看晚看看到了就行,何必非得往前挤。用师父王中秋的话来说,就是不要慌忙。
这正百无聊赖地站着,大街另一头来了熟人,正是冤家路窄的苏本商,陪着身边的少年医才,只是那一日客栈里陪着的两个贴身侍从,今日只剩下了一个。
消失的那个,自然就是败在太极拳下的苏大。
想着这名忠心仆从的可能的去向,王忍冬皱了皱眉,有些恻隐之心。虽然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忍冬兄弟,又见面了。怎么这么巧。”苏本商笑着走过来,那笑容和惊讶如同发自内心。
巧?多半是你瞅准了要过来看我笑话吧。
王忍冬面上不露声色,微笑致礼,同时向王中秋介绍道:“师父,这是前几日在客栈认识的苏本商,苏公子。还有他的朋友,也是今年考生的张孝谨。”
“二位,这是我的师父,王中秋。”
两个人礼节得体地同道:“见过王先生。”
王中秋点点头,打量了一眼苏本商,问道:“这位小公子与漳州苏氏?”
苏本商不卑不亢道:“是本家。”
“那便是了,向苏公子问安。”王中秋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不明白他怎么能认识这样身份地人。王忍冬则眼神游移,故意不回应。
他又看着张孝谨,自顾将这个名字念了两次,忽然眼睛一亮,问道:“这位张小公子,敢问汉家堂张先生是您的?”
张孝谨似乎没想到这个打扮普通的外地乡野郎中还知道汉家堂,怔了一下,忙回答道:“汉家堂是孝谨自家医馆,您说的张先生是家父。”说完又察觉王中秋似乎情绪有点激动,旋即问道:“先生与家父相识?”
王中秋洒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早年的一些故事,不值得提起。还请苏小公子有机会替我向令尊带声好。”说完又自顾自的摇头,“还是不必了,陈年旧事,都过去了。”
在场的少年们人从这位年近半百的老大夫神情里,都看出了些许唏嘘感慨,想来那一段故事也不是简简单单的。
不仅苏张两人意料不到,两个徒弟也是从未听他说过,陈露冷向王忍冬投去询问的目光,想看看他从小与王中秋生活,可曾知晓。王忍冬也是摊了摊手表示不知情。
王中秋的话让场间安静了片刻。但天总还是得聊的,苏本商再度开口:“昨日从殿中出来,孝谨与我说,今年的试题,其巧妙程度远超往年。不知忍冬兄弟感觉如何?”
王忍冬想了想,也不作伪,坦然道:“确实不简单,很多东西并非医典中原有的,甚至几个试题所考,全然是字里行间的细微末节,着实叫人头疼。”
“王兄弟能看出其所考查的指向,已是不易,我所料不错的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题目所指。”张孝谨眼中流露出些微赞许,还待说点什么,被一边的苏本商打断了。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往前去去吧。”
有苏家的二公子在,威武的仆从开道,五个人很轻易的来到了榜前位置最佳的地方。
被粗鲁挤开的人群初时还有不满,可看清楚来的人是二公子,马上不抱怨了,还努力往边上靠了靠,献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谄媚。
“哎,那个跟在二公子和张孝谨身边的是谁啊?”有人不解。
马上就有识货的回答。“那个你不知道?那个就是王忍冬啊。”
“啊,是他。今年他可是赚足了风头,赌坊里还有盘口赌他是榜首头名呢。”
“嗨,要我说,那就是瞎闹。他能比张公子厉害吗?世代行医,祖上是皇宫里的,那能是随随便便山旮旯里来的就能比的吗?”
这话赢得了不少认同,也有零星反对,但身为话题当事人的两个少年,却都很有默契的充耳不闻。
反倒是王中秋不明所以,想着一会儿回去好好问问自己的小徒弟,发生了什么。同时心里也难免不服气,他了解王忍冬,不觉得就一定比张孝谨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