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兰生摇头：“那倒不是。”
从竹笼中取出一只蓝绸小包，解开首端系带，露出一把柄鞘鎏金的短剑来。
那短剑刃长一尺、宽约寸许，只比寻常的匕首略大些，说是长匕亦无不可，柄鞘的部分均裹以钧蓝色的细绒，此外别无花饰，然而有一股华贵雍容之气，绝非凡品。
“这是家兄赠与贵门的礼物，托小弟献给贵掌门。”
郝兰生笑道：“我一路绘画写生，耽搁不少时日，拖到此时才上山，是在不好意思。家兄封炉多年，不再亲自持锤上砧，此剑乃是家兄的得意作品之一，据闻掌门也在收集宝剑，特此相赠，聊表心意。”
那短剑入手轻盈，李婕妤轻轻抽出小半截，顿觉眼前亮起一片青芒，剑刃上波光粼粼，似有无数游鱼清影，于塘底侧身巡回，若潜若翔。
在剑刃底部，接近锷部的剑棱一侧，镌有两枚指甲大小的方正古文。饶是李婕妤博古通今，也多看了两眼才能稍稍辨识，俏脸不禁一变：“浩然……莫非是”独孤九剑“之一的浩然剑？”
“李掌门博学多闻，郝某佩服。”
郝兰生拈须微笑，笑容里不无得意。
李婕妤惊讶难掩，勉笑道：“如此大礼，怎可无功生受，这……”
郝兰生举手作安抚状，笑道：“以贵我两家的交情，又岂止于一柄剑而已？礼尚往来，李掌门切莫在意。”
据说郝天尊封炉之后，回首毕生所铸，特别选出质地最优、制程最精，而又具有不可取代之特性的九把剑，号称“独孤九剑”，九剑中七柄已有其主，不仅声名大噪，剑主亦觉于有荣焉，可谓宾主俱欢。
这柄短剑“浩然”便是传闻尚未有主的两剑之一。
独孤九剑是郝天尊的封炉之作，但实际公诸于世的只有八把。这八柄剑分做“天道四象”、“人道四德”两组，各自对应并总结了仙器门数千年来，对于“剑质”与“剑形”两大课题的重大成就。
四象也者，地、水、火、风是也，郝天尊将合金之术发挥到淋漓尽致，使乌金、玄铁、冰魄、火精等异质与镔铁合而为一，找出最恰当的成分比例，铸成了符合四象特性的神兵，分别是地之”玄武“，水之”青龙“、火之”朱雀“，以及风之“白虎”等四剑。
“至于四德之剑，则是郝天尊特制的四柄奇形剑，乃是短剑”浩然“、子母剑”仁侠“，重剑”辟邪“、缅剑”流光“。
李婕妤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的行家，但传说中的“浩然”在手，也顾不得待客礼数，颔首道：“蔽门有僭了。”
将短剑擎出鞘来，只觉极轻极薄，秋泓般的剑光一现而隐，并不刺目，稍微靠近，便觉寒毛竖起，隐隐透着仙灵之气，可见绝非凡铁所炼。
她手腕外翻，将短剑平举朝前，剑柄之末的剑首部位贴近鼻尖，轮流闭起双眼，果然见得剑脊笔直，两刃研磨均平，剑骨剑肉俱是一等一的手眼。
凝视片刻，不由喃喃：“只可惜，它也只能是这般大小。若能铸成三尺秋水，岂非更上一层楼！”
谁知郝兰生捋须一笑，居然颇为赞同道：“当年家兄铸成此剑，我说的话也与李掌门一般。家兄却开解道：”浩然也者，不在长而在坚，义之我欲，取舍须靠本心。圣人说“虽千万人吾往矣”，持以卫道，则一丈之锋可也，一尺之锋亦无不可。此剑我以“浩然”命名，便是这样缘故。“
郝兰生笑道：“我后来一想，实在是有道理，便觉坦然。”
花灵蝶暗自松了一口气，忙将短剑还鞘，连同蓝绸剑一一并交给随侍弟子，叹道：“郝门主的胸襟气度，也可比圣人啦。敝门谢过郝门主。”
“兰生此行，该不是专程前来赠剑的吧？”李婕妤言有所指，含笑问道。
郝兰生笑道：“那也不是。不瞒李掌门，家兄近日接获消息，说是李掌门已经抓住了那传闻中的乱世妖魔，我这才专程来见李掌门一面，打探消息。”
李婕妤心中一动：“前几日才封锁消息，今天就被找上门来，看来门内也是有着诸多耳目。”
像浩然剑如此名贵的神兵，郝兰生绝不会无故携出，更不会像他说的那般带着游山玩水，这一趟拜会百花门，定是有所目的。
李婕妤察言观色，见他坦然自若，不觉大起狐疑。
“确认已知之事，何必平白赔上一柄”浩然剑“？”
郝兰生亲上铸剑山，献出“独孤九剑”之一的名兵浩然，必然还有其他打算，其价值甚至在浩然剑之上。百花门内若有堪称“超乎预期的变化”的，那也只有……安生这个人了，但安生的价值却是相对而言的，于她而言或许不可估量，于郝门主来说可就未必了。若不是为人，那就是为物了。
“难道，郝兰生是为了龙牙剑而来？”以仙器门来说，这个猜测最为有可能，只是郝门主又是如何能知？此间种种实在耐人寻味。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绕弯说话，紫眉匆匆入禀：“掌门……”
抬望一眼，欲言又止，便只一瞥，李婕妤已与她换过颜色，凭借长久以来的主从默契，判断来人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淡然道：“起来回话！兰生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是。”
紫眉起身道：“云岚宗的云中君等一行，求见掌门。”
“云中君？哼，来得好快！”
没想到才两天光景，这位云中君便已投帖拜山，亲自前来，两路人马来的均是突兀之至，极不寻常。
李婕妤虽觉得事有蹊跷，却也不动声色，点头道：“快请！”
一边起身向郝兰生告罪，殷勤道：“兰生这回，千万要在门内多待几日，好让蔽门一想尽地主之谊。我让紫眉给兰生安排一处舒适雅致的独院，好生歇息，稍解旅途疲惫。午间再为兰生设宴洗尘，至于其他事嘛，我们筵席上边吃边聊。”
谁知郝兰生闻风不动，怡然笑道：“掌门休忙。我与云中君许久不见啦，今日在贵门偶遇，也算是难得。李掌门如不介意，郝某想借花献佛，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与旧友一叙。”
郝兰生是仙器门对正道各大派的联络人，素与各派人物交好，此说倒也非虚言，李婕妤不好推辞，只得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兰生稍候。紫眉！有请云中君，绝不可怠慢。”
紫眉领命而去。
要不多时，紫眉引领宾客而回，为首之人气宇轩昂，一身青衣背剑不减锋芒，正是云岚宗云中君。
李、郝二人起身相迎，李婕妤笑道：“许久不见，云中君益发威武神俊，令人好生相敬。”
云中君微笑道：“李掌门又笑话我了，练剑修道，参的是生死解脱，身躯容貌不过是一具空壳皮囊，不足挂怀。”
鹰目微抬，颔首道：“啊，兰生小友也来啦。久未至贵门拜会，不知门主及令弟可好？”
郝兰生拱手道：“多谢云中君关心，两位兄弟俱都安好。”
后头几人鱼贯而入，李婕妤认出其中一名锦袍长靴，双掌如铁的紫膛大汉，心中微凛：“怎连他也来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如春风，碎步相迎：“久违啦，路大人。”
那紫膛大汉正是天机阁的路青山。他曾担任过朝廷设在百花门的监察使，与李婕妤时时面谈调解，两人堪称熟稔。
路青山抱拳道：“不请自来，还望李掌门恕罪。”
他曾算是百花门的监管官，对百花门的了解甚深，于公于私，向来与李婕妤颇有话聊。今日却显得有些尴尬，客套两句后便退至一旁，神情凝肃，似是心事重重。
“这人太过耿直，面上藏不住心思。此番上山，定然有事。”李婕妤暗暗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