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自知失言,讷讷抓了抓头,既尴尬又莫名有些窃喜;鱼诗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再说下去只会越弄越僵,沉默似是唯一的解方。
两人稍事整理,连袂而出,一出房门,便见左儿守在转角廊间,远远见得二人,瞇着弯月儿似的杏眼迎上:“安师弟好些了么?”
“呃,是……好得多啦,多劳姊姊费心。”
两人正说着,右儿忽然由转角处出现,见着安生,急步近前道:“许掌院来请安师弟过去用早饭。”
许青莲在第三层甲板后进的指挥室摆布早膳,行船之上招待客人以河鲜最佳,切细的生鱼片径铺碗底,撒上姜丝葱珠,再以滚烫的高汤一浇,清香四溢、生熟合度,最是适口。
圆木桌上还摆着几样鲜果糕点,同座的还有慕容彤。
今儿舰队是停泊在三川浦,三川浦是中原地区第一大河港、漕运中枢,这里的鱼货若还说不上鲜,普天下再无鲜鱼可言。
鱼诗兰的座位似特意被安排在安生身边,慕容彤却恰恰在他的对面;安生也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她,总觉得这位慕容师姐对他格外冷淡,宛若分置两界,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两人却直面相对,当真是尴尬到了极处。
鱼诗兰敏锐察觉,索性东拉西扯,主导话题。她早年也算是游历天下,阅历极是丰富,席间迭出妙语,未有一刻冷场。
安生心中感激,鱼诗兰与他交换眼色,偷偷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慕容彤放落筷子,低声道:“我吃饱了。诸位慢用。”说完便起身离开,碗里的清粥还剩下大半,生鱼片更是连动也没动。
许青莲取绢儿按了按嘴角,怡然道:“我师妹不太会与人相处,安师弟可莫要介意。”
“不敢不敢。”
安生对于这位传闻中的慕容师姐可是如雷贯耳,敬畏有加,慕容彤杀业极重,无论在修炼界还是凡间都是出了名的,素以辣手闻名。据说她十八岁便得掌门人破格允准,得以进入百花阁翻阅历代先贤留下的功法典籍,天赋异禀的同时加上师门的大力培养,她已然是门中翘楚,无论剑法,功法还是心法均是门内第一,是以人称“慕容三绝”。
鱼诗兰偷偷给安生使了个眼色。
安生这才道:“许师姐,我今日想出门一趟,送……送鱼姑娘返家。”
许青莲闻言微怔,随即颔首微笑:“如此甚好。我唤人登岸雇车马,陪两位走一趟。”
安生胡乱摇手:“不、不必……不必客气!我来即可,毋须费心。”说话间脸胀得枣红,说是无事,任谁也不信。
许青莲不动声色,微笑道:“那我让人雇好车马,供安师弟使用。是了,不知鱼姑娘家住何处?若是路程远些,须雇一辆结实大车,跑的路才能长些。”
安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不答又显得太过奇怪,好在一旁鱼诗兰接口道:“奴家住在是在九华山附近的一个小镇集,离此不算太远,奴家认识路的。”
“安师弟何时回来?还是……便不回来了?”许师姐思量片刻,才淡淡开口问道。
安生估量着许师姐也只是受李掌门所托,安全送他离开罢了,如今也算是目的达成,自不好赖着不走,便道:“我……我就不回来了罢。”
许青莲含笑点头:“如此也好。”随即命左右二女登岸雇用车马。
鱼诗兰说要自行驾车,连车夫都没要,两人登岸之际,几乎全舰上的少女都趴在船舷上围观。当初孤男寡女同乘一船、在江上漂流之事已够引人遐想了,加之两人均是赤身裸体的流言慢慢传开,少女们都认定这位便宜师弟救了美貌的鱼姑娘后,鱼姑娘便以身相许,两人算是私订终身,这等八卦最是惹人遐思,纷纷来争睹这对历劫鸳鸯。
※※※
九华山位于三川浦近郊,安、鱼二人午后出发,半个时辰就转上起伏平缓的丘陵山道,九华山的苍郁山形近在眼前。白日里行人众多,车行极缓,两人乘坐一辆篷顶骡车,能遮阳阻风,鱼诗兰在车座上持缰驾驶,安生便卷起遮帘,坐在她身后聊天,倒也不甚难捱。
只是安生见她的样子,似真要去什么地方,不过犹犹豫豫之下,终没问出口,她不会害我,就跟青青给他的感觉一样,或许是两人实在太像,毫无根据的信任让他这个再次漂泊的人找到了同伴。
三川浦城中繁华热闹,每过几条街巷便有集市,行人熙熙攘攘,酒馆茶肆、瓦舍勾栏,俱都是旌旗飘扬,一片歌舞升平景象。
鱼诗兰寻了家客栈安置车马,便拉着安生往街上去。
到得繁花似锦的大街,鱼诗兰似如鱼得水,含笑四顾,偶尔停下来挑挑首饰小玩意儿,与小贩东拉西扯,颇为自得,谁能想到她就是那满手血腥的“傀儡妖”?
安生记起自己头次入无双城的情形,不由微微一笑,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一路默默跟随。
“怎么,不喜欢热闹吗?”
行到一处街口,鱼诗兰忽然笑着回头,眨了眨眼睛,问道。
“没有,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应。”安生摇摇头道。
“那我们去吃些好吃的罢。”
鱼诗兰似心情极好,亲密挽着他胳膊笑道:“别说你不饿,今儿陪你那好师姐吃饭哪里吃得下。”
正好见对面街边,一名黝黑的老头儿挑了竹筐担子吆喝叫卖:“豆花儿,又香又嫩的豆花儿!”
鱼诗兰不由分说,拉他上前娇娇唤道:“来两碗豆花儿!”
老头儿答应一声随即从后筐里取出瓦盅和一块薄薄的小铁片,揭开瓮盖,一股温热饱满的豆香扑鼻而来。只见他以薄铁片利落地在瓮里刮了刮,斜斜抄起几抹云条乳膏似的雪白豆花儿,往盅里一搁;前筐炭瓮就是现成的火炉,架上一只浅底铁镬,舀一勺久熬而成的香浓高汤,加入切细的木耳、榨菜、香芹末子,以冷水调匀的绿豆粉打卤,往盅里一浇,再搁点蒜汁红油绿葱珠,一碗鲜香扑鼻的豆花儿便完成了。
两人人手一盅,那覆在豆花儿上的,以绿豆粉、高汤及酱油打出来的卤芡橙红透亮,酱色酥莹如琥珀,匙羹舀落,那卤竟丝毫不泄,仍是盈盈润润地裹覆着豆花儿,葱蒜香被滚烫的卤芡包着一蒸,与豆花儿的香气、高汤的鲜甜层层迭迭,极富层次。
安生尝了一口,双目微亮,连连赞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