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季云谦敲门,没人应。接连又叫了几声,仍听不到里头的动静。
屋里没人,窗边的长桌上,被风吹开的线装册簌簌作响。窗户半开着,可以看到底下的花棚。花上新浇了水,连带着花盆都显得通透。
季云谦撇嘴,径自推门进了浴室。热气腾的就朝他来了,闷得他上不来气,“大热天的,你蒸桑拿啊?”
江绍和回头看了一眼,把花洒调了方向,抄了一旁的毛巾,打湿了抛到季云谦怀里,“来搓背。”
“就你会使唤。”季云谦对着洗手池拧了毛巾,把食指抵在毛巾上,蜻蜓点水般地往鼻翼边抹。得了,清早的乳液白抹了。
江绍和没接话,只仰着头冲水。指甲胡乱地划过后背,留下横七竖八的红痕,脊椎两旁的肌肉一拧一拧,像是古井边的抽水泵。
季云谦愣了愣,把毛巾往洗衣篮一撂,便说:“我出去了。”
“我以为你进来要说事。”江绍和关了花洒,拢着浴袍。扭头的时候,发丝的水珠跟着甩了一地。
“是有事情啊,”季云谦瘪了嘴,避开了四溅的水珠,说道:“我拉屎。”
江绍和狐疑地抬眼,只见着季云谦一扭一扭的背影。季云谦走路使不上劲儿,常庚说,像拍黄瓜,说不准能给你扭成一段一段。
听着关门的声音,江绍和顺手关了窗户,见着底下的花,反倒惹得人心乱。话虽这么说,眼睛却自个儿长了腿,也是这才发觉,一夜过去,竟是多开了两枝兰花。
“稀奇。”江绍和合上散乱的线装册,按在了手机上头,不再理会。
季云谦一手扶着栏杆,一面用左手手掌轻轻地往脸上拍。许是方才沾了一脚的水汽,这时候下楼都走不大稳当,“嫂子,早啊——”
江芜没回头,搭在窗台上的手有节奏地敲着大理石板。
“小声点,阿芜在打电话。”常庚走过来,扯了一把季云谦的睡衣领子,顶上的扣子就散了三两个,“怎么穿的?”
“没来得及换,屋里没蹲坑,我急着呢。”季云谦拿手挡住常庚的动作,任由睡衣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另一只手习惯地开始解裤带。
“你这蹲茅房的习惯就不能改一改?”常庚倚着楼梯把手,嗤笑道,“回头我把这坑填了,你往哪蹲?”
季云谦回过头,媚眼一抛,“那我就去给你的花施肥。”
常庚一噎,前些天,邻居家的猫仔盯上了自家的花棚,每到夜里,那猫就在那刨了洞排泄,硬是把地里的多肉都给刨死了。他和江芜说事,无意被季云谦听了去,倒成了笑话。
“里头地滑,我刚拖过。”常庚替他关了门,话音里带着无奈。
“我站得住,不打滑。”声音有些沉闷,显然是在憋气使劲了。
常庚放好了碗碟,便去院里喂蚂蚁。他本想弄个鱼池,养两条红鲤鱼,无聊了就过来喂面包屑。可终究寻不得活水,自己在这不常住,回头还不都得便宜隔壁那猫。这样想,喂蚂蚁也还能凑合。
等江芜挂了电话,常庚便起身,凑近了问:“是老太太?”
江芜踮着脚,双手托住常庚的脸,轻啄了一下,蹙眉问道:“你听见了?”
“我猜的。”常庚拢住眼前的小女人,撩开她眼前的一绺碎发,用拇指指腹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突起的眉弓,“先吃饭吧。”
“绍和呢?”江芜捉住常庚有些粗糙的手。
常庚反握住江芜的手,正欲开口,就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回过头,果然是江绍和。
“绍和。”江芜笑笑,眼睛一亮,张了张嘴,却没言语。
“吃饭吧。”常庚也笑,伸手替江芜拉开椅子。
“云谦还没出来?”江绍和问,一边裹了一叉子的面。先前就听常庚说他在练臂力,如今看来,是出师了。
“不管他。面还行吧?我没加味精。”常庚说道,却是看着江芜。
“还是你讲究。”江绍和埋头咬断了面条,跟着迅疾的一声“滴溜”。
常庚笑笑:“别光吃面,还有牛排,自个儿腌的。”
没一会儿,江芜便停了叉子,神情有些怔忪。她看着江绍和一刀一划地把牛排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随即撇开眼,又看回来,反反复复,末了,沉沉地吐了口气,也叉了块牛排来切。
“阿绍。”
江绍和切完最后一块,放了刀叉,“姐。”
“今早上,老太太来电话了。”江芜皱眉,也放了刀叉。
“唔——”江绍和摘了有雾的眼镜,“昨晚,她也给我打了。”
“她说了什么吗?”
“嗯。”江绍和沉声道,“她说,她在枕头里缝了几个银大圆,兔子鸭子给大伯养了,后山的地给了小姑,还有,说她翻译了一本诗集。”
老太太以前学的是英文,没机会留洋,就做翻译。从干校回来,没了丈夫,也几乎没了眼睛。家里的书不剩多少,她仍整日地端着眼镜片,一本一本地看。后来做了白内障手术,还不见好。她不怎么在意,仍是端着眼睛看书,也养了几只鸭子,还有不知道是哪房的曾孙辈带回去的一对兔子。
他也就知道这么多,江绍和抿唇,不再说话。
“没别的了?”江芜微讶。
“记不得了。”
“过段时间,回趟家吧。今年你本命,生辰得大过。”江芜蹙眉。
“再说吧。”江绍和应承着,却再没了胃口。
“再说什么?”季云谦开门出来,拉了大嗓门道,“吃什么呢?这么香。”
“都快凉了。”常庚插话,“你今儿下午的飞机?”
“你要送我吗?”季云谦抬眼瞅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江绍和,转向常庚,“这面坨了。”
“你蹲这么久,面能不坨?”常庚嗤笑。
“别倒我胃口。”季云谦几乎要把头都埋进碗里,江绍和看过去的时候,只瞧见他分头顶上晃眼的一道白线。白线上下起伏着,晃得人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