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你人呢？”
听到楼下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瑟努猛然回过神来，
“欧卡？”
他三两步下楼，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已经失踪了两天的阿嬷。
三十后半的女人穿着一身难掩曲线的灰白长裙，碎发，柳叶眉，细长的眼睛现在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晦暗，
“小崽，”她看一眼瑟努，眯起了眼睛，“怎么回事？”
“阿布拉瓦须被抓了，赫芭被牵连，马上要被卖了当奴隶，我正在想办法筹钱……欧卡，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有谁愿意买我祭司的职位？”
欧卡抱着肩膀看着瑟努，
“谁跟你说的。”
“达夏尔大祭司。”
一阵明显的惊讶。
“那你怎么没事？”
“嗯？”
“你看到你老婆在牢里了？”
“没，但是……”
“神殿外张了榜，公布了阿布拉瓦须的罪状了？他可是亚努神的主祭，白城五大神宫的主祭祭司之一。他要是全家被抄不可能不声不响，光是其他几个大祭司就不会袖手旁观，匹斯神殿也有主祭大祭司，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我……什么都没有。”
“那你还这么坚决地要卖职位，睡吧睡吧，别理那个老头。”
“可是赫芭被抓了，达夏尔大人说——”
“他骗你的。傻小子，你怎么什么都信，自己好好想想啊，真是……”
“可是，赫芭……”
啪。
欧卡两只手拍到瑟努的脸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瑟努，你听着，你已经是大人了，事情要自己想明白，自己做决定，自己负责。知道了？”
这一下瑟努终于回过神来，他被骗了。
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达夏尔为什么要骗他。
“小崽，你真的爱那个女孩吗？那个别人给你安排的老婆。”
欧卡的眼中往日的慵懒转瞬云散，目光变得如山鹰一般锐利。
“她是我的选择。”
毫不犹豫的回答。
欧卡听到这话，挠了挠自己浓密的棕色短发，整张脸皱成一团，
“你可想清楚了，我说的不是你们两个能够在一块卿卿我我那种，而是一起流亡，逃难。你会为了那个女孩远超想象的代价，甚至把自己和自己所爱的其他人全都逼上绝路。就算是那样，你也要跟她在一起？”
瑟努想了想，
“你肯定不会有事。”
欧卡向前一步，一股子热气压到瑟努的身上，
“那大崽呢，如果有一天你会为了这个女孩跟你的哥哥站到对立的两面，你也要跟她在一起？”
“欧卡，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问？哥哥怎么了？”
欧卡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
“大崽这两天没回来？”
“没……应该没有，我在神殿里的时间太长了，不太确定，但是赫芭没有提到过，应该没有吧。我哥哥怎么了，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真没回来？可是阿奇不是……？我……明明……？”
欧卡由惊转疑，原本僵硬的目光移向地面，抱着自己的肩膀，声音越来越小。
“欧卡，”瑟努两步来到阿嬷身前，双手扶住她的上臂，“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这不是玩猜谜的时候，赫芭不见了，你突然失踪了两天，现在一回来又跟我说哥哥可能出了事，我需要一个答案。”
欧卡垂头叹一口气，
“唉，答案，我哪来的答案，我还想你给我答案呢……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我还能怎么办，牛拉到了水边，我的责任也就尽到了……唉，罢了。”
她抬起肩膀，挣开瑟努的手，耷拉着脑袋往屋里走去，步子散乱无章，肩膀和后背也塌着，身上疲态毕露，瑟努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副样子。
“好饿啊……家里有吃的吗？冷罐里有啥？你们小两口这两天不会是挨饿熬着的吧。邻居家的孔雀我记得前几年就被我打光了……不知道又买了新的没有……”
“欧卡。”
“瑟努，”欧卡停身回头，“这件事必须你自己出头，自己解决，谁也帮不了你。我知道的东西对你没有任何用处，告诉你了也只是白白增加你的负担。你解决问题的所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已经在你手里了。”
“可是……”瑟努还想说点什么，但一阵犹豫之后，又改变心意，“冷罐里可能有赫芭做的羊肉，昨天晚上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吃，面包也在，你自己去翻吧。”
“可以可以，小崽子们趁我不在吃香喝辣，挺开心嘛。”
欧卡这么说着，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悠远小调，转身进了房里，留下瑟努一个人在餐厅。
窗外月明星稀，乌雀不鸣，餐厅里一人，一桌，一烛，一星火光，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瑟努没有去匹斯神殿进行雷火之仪，而是在天亮之后径直去了神殿区的最深处，阿蒙大祭司达夏尔的行馆。
出门的时候一向贪睡的阿嬷破天荒地起了个早床，给他准备了一些食物，但还没等到瑟努开口道谢，欧卡又上楼去睡回笼觉去了。
到了行馆门口，侍卫似乎已经在等他，没有通报就直接让他进去内殿等候。
内殿高，阔，深，厅内两列十八根直达天顶的棕榈柱个个都有两人合抱粗细，上面栩栩如生地雕刻着各位神祗的传说故事，密密麻麻，从底座一直排到柱顶的棕榈花冠。
达夏尔坐在内殿尽头，一人半高的台上，伏案书写。瑟努进门的时候扯足了嗓子高声通报，他也毫无反应。
瑟努见状，心生怯意，虽然昨晚想了一宿，但一旦是遇到真人，回忆和习惯的泥潭又瞬间漫了上来，他心中花了整整一夜所积攒的勇气在转瞬之间化为了乌有。
他扭过身去，问身旁内殿的守门侍卫，也是个南境人，穿着承天军的制服，
“大祭司是不是在忙，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要不我出去大门外等着吧，你们等到大祭司大人闲下来，有空了之后，你们再传唤我就行，我就在门口。”
“大祭司大人正在等待瑟努大人的拜访，您不必多礼，但进无妨。”
“可是……”
“瑟努大人不必多礼，但进无妨。”
“唉。”
瑟努叹一口气，摸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几次之后，进了内殿。
空旷的大厅里瑟努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地响亮，他走了两步就又觉得不妥，停了下来，伸头又想问门外的侍卫，但侍卫此时正目光如炬地看远处，忠诚地执行着自己的职责。
瑟努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继续向里。
从门口到达夏尔面前，瑟努走走停停，花了大约半个小时，他刚刚到大祭司办公的高台之下，门外便传来侍卫的声音，
“沙卡拉使团，特使求见——”
达夏尔头也不抬，
“传进来。”
瑟努这一下慌了，他慌忙向殿外跑去，但刚刚没跑两步，却听见身后达夏尔的声音，
“慢。”
“大祭司大人？”
“神明在上，瑟努祭司，你不用急着离开。”
“可是，我——”
“神明在上，上来吧，这个台子很大。”
“神明在上，大祭司大人，我——”
“嗯——？”
语调有所起伏，但含义毋庸置疑。
瑟努叹一口气，一句，“遵命。”走上了大祭司办公的高台，站在一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