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什从葬礼回来，家门口的那些秃鹫们兴致比之前有增无减，他从到家门口到进家门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家伙之后，他推开房门，心怀忐忑地期待着自己弟弟阴郁的面容，却并没有在熟悉的位置发现自己弟弟的身影。
“瑟努？”
他试着呼唤自己弟弟的名字，一点点走进屋里，
“瑟努，你在哪？”
赛什来到一楼最大的房间——餐厅，他皱眉看了看四周，还是没有弟弟的身影。
他开始不安了。
咚咚咚。
快步上了楼梯直奔自己弟弟的卧室，
“瑟努！”
赛什随声推开房门，立刻看到自己的弟弟瘫倒在地上，姿势完全瘫软，毫无生气。
“瑟努！”
他慌忙一个箭步来到弟弟身前一把抱住，
“瑟努！你怎么了？瑟努！”
弟弟的脸色跟纸一样白，用手扶住的时候，身子也凉飕飕的，赛什慌忙抱起自己的弟弟，把脸贴到他的脖子侧面。
有脉搏。
一感觉到血液的流动，赛什立刻背起瑟努，飞奔着来到了医师们工作的行馆。他一路上不断地念着瑟努的名字，但对方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的迹象。
进了行馆的门，他火急火燎地打断了一个正在替人诊察的长脸医师，
“医师！救命啊！我弟弟快死了！”
“排队！这么多人呢！”
长脸不耐烦地斥责。
“等不了了！您快看看吧！我弟弟已经不行了！他等不得了！”
赛什带着哭腔焦急地说道。
听到这话，长脸看一眼赛什背上的瑟努，看看身后排队的人的眼神，摆摆手，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放下吧，放下吧。”
“好，谢谢您！”
赛什立刻把瑟努放到了医生的诊台上。
医生先顺着瑟努的脖子摸了摸脉搏，又歪着头摸了一阵瑟努的胸口，最后起身掰开他的嘴巴，闻了闻口里的气味。
“嗯……没错了。你弟弟没事，心脉伤了，又没有好好吃东西。弄点甜菜和蜂蜜，磨碎了，兑上水，一点点喂，喂之前先面相东方虔诚念诵鹰首神的祷文三次，这样四五个小时一次，两三天之内就应该会好起来，如果后天还不好，你再过来找我。”
“谢谢您！我马上就去办。”
赛什立刻背自己的弟弟回家，又去集市上按照医师的说法买了不少甜菜和蜂蜜，回来细细地磨碎，拿水化开倒进碗里，来到自己弟弟的房间。
他该念祷文了。
这祷文父亲教过他，很多次了，赛什熟的不能再熟，但现在的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如果神明真的愿意庇护他，又为什么会让这个家族承受如此多的苦难呢？父亲如此虔诚，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神明到底在想些什么？
赛什跳过了祷文，直接把一碗东西全给喂了下去，坐在弟弟的身边，休息一会，然后半夜突然惊醒，又喂了一次。
喂完了这一次，赛什想，又回到了自家的厨房，他自己也有点饿了。
他想着前些天给弟弟留下了不少东西，现在随便翻一点吃了，对付一下，结果一打开家里的冷罐，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酸臭味。
赛什拿手扇了一阵之后，捏着鼻子往罐子里一看，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都烂了，上面的东西颜色花花绿绿，下面覆盖了大半个罐子棕绿色的液体之中，还时不时冒出一串可疑的气泡。
赛什这一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医生说自己的弟弟没有好好吃东西。
他看着这一罐子腐烂的污物，手里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
弟弟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半夜。
赛什像之前一样，正扶着瑟努的头，一点点往他的嘴里灌菜汤的时候，对方突然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睛。
“咳咳咳——哥……哥……”
“瑟努，你感觉怎么样？你晕过去好几天，可担心死我了。”
“对不起……那天……我不知道……对不起……”
瑟努神智还有些不太清晰，嘴里说得出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赛什看到他这副样子，立刻起身，
“没事，你刚刚缓过来，不用急，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弄点面包和蔬菜，这两天你都是吃的甜菜汤，肯定饿坏了。”
“啊……”瑟努张着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了一会之后，又闭上嘴，默默点了点头。
“嗯，没事，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情，晚一点再说不迟。”
赛什给瑟努端了吃的东西之后，跟他说了说这几天的情况，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睡了一觉，他这两天照顾病人，实在是有些累了。
他半夜起床的时候，弟弟瑟努就坐在他的床边。
“……嗯？瑟努……你怎么？没事吗？怎么坐在这里？是需要什么东西吗？”
瑟努慌忙摇头，
“不……不是，我……之前没有休息，想了很久，关于一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
“没事的。”
瑟努一愣。
“没关系的，瑟努，我知道你这几天心里有事，我想那一定跟这段时间发生这一切是有关的，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我想，我并不那么在意。你是我的弟弟，我们必须相互依靠，这才是我最在意的事情。”
“如果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呢？”
瑟努试探着问道。
“你已经犯下了，不是吗？我们还能怎么办呢？如果我为了那些东西想要惩罚你，我只会失去一个弟弟，最终我们两个都只会痛苦。”
“那……”瑟努稍稍犹豫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把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了口，“如果我相当祭司呢？”
“嗯？”
赛什听懂了，但脑子实在是转不过来。
“哥哥，我想当祭司，像爸爸和你一样。”
瑟努低着头说道。
“可是，可是我不是祭司啊，瑟努，而且我们家只有一个祭祀的位置，更不用说，你也知道那些人现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我们家现在谁也当不上祭司。”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啊……这明明就是属于我们家的东西，神殿……那些人已经从我们手里夺走了父亲，现在又要抢走这个祭司的位置，这是爸爸留下来最重要的遗产啊！”
“爸爸留给我们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们兄弟两个啊！”
“爸爸绝不会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
赛什有些着急了。
“因为我是那个不允许当祭司的儿子！如果爸爸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告诉了我一件事，那就是你应该当祭司，我不应该！那就是他最大的信条！”
“瑟努……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当然会这么想，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吗？”
瑟努张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一副不可思议地样子。
“可是就算他有时候说过一些这样的话，但他并不是想要……瑟努，你……”
赛什想要辩驳，但这个爆炸般的言论让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嘴里词不成句。
“算了，我早就知道会这样。谢谢的你的照顾，但我希望你让我死了，那样对谁都更好。”
瑟努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赛什满心骇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从房间里出去，他坐在自己的床上，脑子里全是往日里与弟弟和父亲的回忆。
他想着想着，越来越发现，弟弟是对的，父亲确实一直在不断地腔调他不应该往祭司的事情上想。
赛什两手捂住自己的脸，挣扎了好一阵之后，决定出门走走。
……
来到码头，几乎是眨眼之间。赛什对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了。
他沿着码头的河岸线南北走了一遍，不多一会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跟上次一样，抱着膝盖正在呆呆地看着月亮。
赛什加重了脚步，走进对方，
“你又在这儿啊？”
“嗯，我跟你说过，我总是来这个地方——谢谢你的面包，每一个都很好吃。”
女孩转过身来，举起手里的半个面包。
赛什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几天之前给她的，现在已经看着有点不太对了。
他想起自己在家里放着的那些食物的惨状，不由地苦笑两声。
“怎么了？”
女孩问道。
“没什么，我买了好多的食物放在家里，弟弟宁愿把那些东西放坏了也不愿意吃，但是你面包就算有点坏了，也要吃下去。你们两个真的是区别好大。”
“粮食浪费掉是会引来神愤的。”
女孩把手里最后一点面包塞进了嘴里，赛什拦都拦不住。她咀嚼的时候脸上明显不太好看，但最终还是吞了下去。
“有点酸，还好啦。”
她面带微笑地说道。
“你其实不用这样的，我明天可以给你带点好的新鲜面包。”
“不用啦，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情，已经够了，我应该自己要想办法了。”
“可是……你有办法吗？”
“总会有的。”
“……我弟弟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
“我怎么样？”
“这么想活着。”
女孩瞪大了眼睛，
“你弟弟想死吗？”
“是啊……我花了好大的功夫去救他，但他跟我说，让我不要管他，让他去死比较好。”
“他肯定有原因吧？”
“嗯，他想当祭司，但是我是长子。”
“那也不至于要死啊！”
“我不知道……现在想起来，他应该是从小就想要当祭司。他明明是上的书吏班，但我无论做什么，他都学着，还一直问我关于祭司的事情。”
“那你就让他当呗。”
“可是我是长子啊。”
“那又怎么样，他是你弟弟啊，反正看着你也不像是想当的样子。”
赛什苦笑，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对啊，而且，你不适合当祭司，但是你弟弟适合。我见过祭司是什么样的，你干不了的。”
“我也这么觉得！”
“那不就完了，你回去就这么跟你弟弟说呗。”
“但是他……我们现在闹得很僵。”
“没事，他是你弟弟嘛，肯定最后会理解你的。”
“但是……”
“唉！但是个什么，不用怕！你要是实在觉得说不开，你把他带来，我帮你说！这种事情总是当局者迷的，我保证劝到你们两个能够和解。”
“真的吗？”
“当然了，你给了我这么多面包，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帮的。”
“太好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就这个地方，入夜之后的第三个小时，我等着你。”
“好的，一言为定。”
赛什搭话的时候兴奋异常，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孩有些担忧地扫视了一遍码头。
……
赛什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自己的弟弟会面的事情。
他来到弟弟的房间门口，
“睡了没？”
“……”
“我有个朋友说想跟你谈谈。你愿不愿意明天晚上跟我一起去码头？”
“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
“不是跟我，根别人，她也觉得你适合当祭司，我们可以把这个问题说清楚嘛。你觉得呢？”
“真的吗？那个人也觉得我应该当祭司？”
“是啊，我跟你说，她可好了，不仅性格好，皮肤特别白，眼睛还是跟法老一样的绿色呢！”
“绿色的眼珠？”
瑟努突然从房里出来，
“你确定？”
“当然了，我跟她已经见了好几次了，不会错的。”
“你跟她约的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瑟努突然眼睛发亮，赛什看到弟弟的这个反应，也高兴起来，
“明晚，日落后第三个小时，外港码头北牙。怎么了，你有兴趣？”
“……有，好啊。那到时候你先去，我在家里准备一下，到了时间直接在码头跟你会和。”
“行。”
得到了这个答案，赛什心满意足地回房间睡觉，第二天起床之后，立刻出了门，想要给女孩买一件礼物，作为对方帮忙的谢礼。
他逛了整整一下午，最终还是决定了买一堆面包。
毕竟女孩喜欢面包，这个是最保险的选择。
赛什带着面包，早早踏上了前往北牙的路，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对方，好在弟弟来之前跟她能够有一段独处的时间。
结果他刚刚到了码头，就发现码头上等着好些南境人。
多得有些异常，不过赛什也没有在意，毕竟他要等的不是黑脸大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的余晖一点点散去，夜色渐渐弥漫开来。
赛什守在女孩平时常去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码头另一端。
就在入夜后第二个小时过去了一点，女孩突然出现在码头。
赛什立刻动身，想要上前迎接，但比他更快的是那些南境人。
还没等到赛什感到女孩面前，那些南境人就已经纠缠住了女孩，开始有些拉扯。
赛什赶忙加快了脚步，但他还是不够快。
等到赛什赶到女孩面前，南境人已经彻底制服了女孩，开始带着她离开码头。
赛什还想上前去救她，但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女孩回头了。
入水的夜色映在湿润的眼眸里，有一种意料之外的冰冷。
赛什不明白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但他从中感觉得到一种隔阂，失望。
他想要追上去，但就在此时，弟弟瑟努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把他拦住，
“你要我见的人在哪呢？”
赛什把瑟努推开，往前跑了一段，但女孩和南境人早已消失不见。
他回过头来，看到瑟努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本能性地抵触自己的感觉，不愿意去继续思考。
两个人相对无言，许久之后，赛什终于开口，
“瑟努，祭司的位置是你的了。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