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书架之间的缝隙,一个,两个,往右一拐。
长直走廊,直通房顶的巨大廊柱,两旁的花坛里花草浓密茂盛,从边缘直铺到地上。
回头一看,那些人还没有追上来。
“哥。”
“嗯?瑟努,怎么?快跑啊,咱们再不快跑来不及了。”
“我不能这时候跑,我脑子会转不过来,我担心会忘记了那些好不容易记住的东西。”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救你才来这个地方,如果你——”
“我们是为了答案来的这个地方,哥哥,我现在离答案很近了,给我一个机会,我求求你了,让我躲在这里,”他指向一边的花坛“一会你去找阿奎纳斯,他一定有办法救我。”
“不……瑟努这太危险了!”
“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瑟努一只脚跨进了花坛,
“哥哥,相信我,我们需要这个答案,你明白的,我们来之前你就明白。”
赛什低头不语,瑟努很快消失在花丛之中,他看着花丛,
“活下来。”
瑟努在哥哥离开的声音之后,立刻又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突然渐缓,那些人停在了他的面前。
瑟努双手收紧在胸前,闭眼屏息。
“那家伙哪里去了?”
“应该就是从这里进来的,我刚刚看到他从神殿纪录区过来的。”
“你不会是看错了吧?我们这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不会的,那家伙跟纳布大人说的面貌特征一样……不应该啊……”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瑟努在闭眼的漆黑中一点点越发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动静,身体的热量,气味,真真切切,那个人正在靠近他。
他担心,但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会忘记了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文献,虽然只能够解读很小的一部分,那些内容与他手上的戒指,神殿的未来,甚至于整个神国的命运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随着紧张情绪的升起,瑟努心中默念着之前卷轴中的内容,内心反而突然更加的清明起来,原本难以理解的纪录由无意义的图形开始一点点变成可以前后联系的文段,他开始一点点渐渐看清眼前的阴谋和异象。
那人越来越近,瑟努几乎能够闻清楚对方一整天的行程。
草丛里传来簌簌的声音,他开始检查这些花坛了。
……
“嗯……”
“喂。”
“怎么了?”
声音渐远,他应该是直起了身子。
“有人看到那个家伙从古籍区出去了,好像是想要从正门逃跑。”
“是吗?另外一个呢,他们不是两个人吗?”
声音有些犹豫,似乎还不太愿意走。
“天知道,八成是想翻墙出去之类,这地方又没有别的出口。一会肯定就会被其他人发现了。快来吧,不然一会取了他的人头,钱可没有你的分。”
说话人渐渐远离。听话的没有。瑟努心跳变得比一池塘的青蛙还要响亮。
那些人要死的不要活的,哥哥有生命危险。
一阵沉默,草丛里再一次传来簌簌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瑟努听出来,那不是手,那种金属与叶片之间锋锐的摩擦声,挠在他的耳朵里面,一点点滋长着他心中的紧张。
他必须要思考对策,要快,生死的选择就在眼前。但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思考对策的空间,之前急智而生的启示让他的头脑整个沉浸到了对于文段的解读当中。
之前的一切都是有关的,突然消失的影子,突然变成干尸的人,这个戒指的铭文,变红的河水,变成了青蛙的盲人,那些死气沉沉,话没有两句的“河业联合”……
那些死气沉沉的人!
瑟努的心里突然一亮,他一直思考的方向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纳布大祭司的安排整个都陷进了幕后黑手的圈套。
那个晚上……澜堡里鸡飞狗跳的那个晚上,那一切都是预先安排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眼前乍然一亮,草丛两开,瑟努与杀手四目相对,刀离脸只有半肘的距离。
黑脸厚嘴唇,惨白的大眼睛瞪得滚圆,看来是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看着自己。
这停顿的瞬间,瑟努立刻手背拨开刀刃,一手抓住了对方的肩膀,腰上发力,手肘撑地,额头朝着他的鼻梁直线撞了上去。
后退两步,捂鼻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刀四处乱挥。
瑟努翻身从花坛里出来,看到地上警觉自卫的黑人,一皱眉,半刻不停地扬长而去。
他穿过走廊,空旷的图书馆里安静得异样,丝毫没有追杀的痕迹。
瑟努加快脚步,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那些人可能已经把赛什给抓走了,他们正在离开此地,这是这种安静最好的解释。但这不是唯一的解释,还有另一种,另一种更加糟糕,更加“邪恶”的可能。
穿过一排排书架,跳下楼梯,他站在图书馆的门厅里,环视四周,深吸一口气。
第二种可能的概率正在一点点增大。
原本戒备森严的大图书馆入口这时候一个活人都看不到。
没有寻求知识的访客,没有从不离开的禁卫,没有追兵杀手,没有赛什。
有血。
地上暗红的痕迹从大门一直向外,瑟努胸口整个堵住,晦暗粘稠的东西从胸中升起,一点点占据他的思绪。
他向图书馆的门口走去,期待着最糟糕的情况。
随着他从室内逐渐迈出室外,开始从图书馆深厚的石墙向外,哭喊和喧闹逐渐升起,意料当中,城市里的乱象已经开始从听觉一点点成型,直到他迈出图书馆大门的瞬间——
果然。
哭喊的人,嘶叫的人,慌乱逃跑的人。
混乱的人群占领了街道上所有的空间,瑟努脑中最糟糕的预感变成了现实,他试着想要拉住一个人,想要问有没有人看到自己的哥哥去了哪里。
多次无果。
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种时候停下来,他们当然不愿意停下来,亡者在世间自由行走,生者却无故死去,加上之前发生的一切,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去作出这样的选择。
瑟努看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之前难以解读的文字此时已经产生了明确的意义:
“肃乃身影,此魂终时,影消身竭,皆归匹斯。吾主无上,水神为宗。”
这两排小字意味着身影这座城市里所诞生的水神信仰,除了水本身,还掌管着更加原始的东西,这些原始的东西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被人遗忘,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力量。
但现在,有人正在试图唤醒这种力量,他们利用水神诞生的仪式,血潮和蟾蜍唤醒了这种力量。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两个多月以前,白城的大火,也有人在做同样的事情。那场在运河密布的城市里造成了巨大伤亡的怪火……
“源于生灵之火,祂孕育了亚努,谷神出生之时,炽焰照亮了大地,烈火肆意奔涌,向世人呼告,‘这是我们的主人!源于灵火,谷神亚努!’……”
之前河业联合那些家伙就是被夺取了灵火的活死人,他们处于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状态,现在之所以大街上如此混乱,就是那些人终于跨过了最后一道线。
这座城市里的生与死已经开始模糊,亚努神的力量已经开始逐渐失控。
这个戒指是个守护符,象征着对于水神的虔诚,也意味着匹斯神的庇护,上域摄政之所以带上这个戒指却失去了身影,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信仰,而这个戒指对于瑟努的呼唤,则是因为他身为水神殿内的祭司。
但是,这也意味着,如果原本信仰水神的人,原本把水神作为自己主人的信徒,失去了自己的信仰,选择了佩戴其他神明的首饰……
瑟努在街上寻找着自己哥哥的踪迹同时,城市的西北,这座城里最崇高的祭坛,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轰鸣——匹斯神殿塌了。
瑟努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正准备接着向前走,他需要立刻找到自己的哥哥,告诉他这一切,然而就在他举步将将要走的同时,眼前一个戴着兜帽的人拦住了他。
他怔在原地,之前地上那个黑人身上的违和感豁然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