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找回了丢掉的伞，左手撑伞，右手拉着那个哭得眼睛红肿的男孩。
他的手心很热，软软的，像是一块抓不住的嫩嫩的糯米糕。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鹰扬，姐姐呢？”
“我是方媛。”
自从那次相遇之后，方媛就时常能看见鹰扬踩着滑板在这块区域晃荡的行踪。脸上大多时候，都带着不开心的神情。似乎是和家里人起了矛盾吧？
个子小小的男孩子站在货架前面，抬着头看着什么。方媛走到他旁边，蹲下/身来，小声地问：“鹰扬，是想吃什么吗？”
鹰扬露出了窘迫的表情，他又和爸爸闹翻了，匆匆忙忙之间跑出来，什么钱也没有带。
此刻他非常想吃货架上的奶糖。说起来非常的不男子汉，可是鹰扬还是忍不住对甜食的喜爱，还因此被哥哥嘲笑是可爱的三妹。
方媛循着他的目光看上去，是一种小包装的奶糖，并不昂贵，在她可以承担的范围内。
“如果你想吃的话……”
“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在家里上课！”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只是说你几句，就偷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我才不要你管！”鹰扬刚刚有所回升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你这个坏爸爸！”
那个高大的男人走到方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拉扯着鹰扬的手，就直接往门外走。
鹰扬一边踉踉跄跄地被拉向门外，一面不舍地回头看向方媛。
方媛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有些皱了的奶糖，远远地朝鹰扬丢过去。小孩瞪圆了眼睛，用肉乎乎的右手接住了糖，悄悄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也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后来还是经常偷偷溜出来找方媛，有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个下午，看她在便利店里忙碌，偶尔也会帮一些能帮得上的忙。
后来方媛换工作了，鹰扬也慢慢地长大了。但是两个人之间已经建立起了羁绊，于是方媛告诉了鹰扬自己的新住所——就是现在这个公寓。备用钥匙就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他可以随时用。
鹰扬起初还经常来——主要是他小时候太叛逆了，像个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于是经常和父亲对着干，离家出走。
后来上了初中，他做事也越来越稳重，不再以幼稚的形式对抗父权，因此，来到这件公寓的时间变少了，基本控制在半个月一次。
最大的变化是，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把情绪都写在脸上，而是变得更加内敛沉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媛有时看着他，却完全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都说三年一代沟，她和鹰扬之间都有三条沟了。
哗的一声，厨房的拉门被人打开了。
方媛切着番茄，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间，家里面已经摆满了鹰扬的东西。游戏机手柄扔在客厅的机顶盒上，帽子挂在她的衣橱里，衣服裤子等等随身衣物就更不要说了。专用的牙膏、牙刷、毛巾，甚至客房里专属的被单、被套……
方媛盯着手里红彤彤的番茄，就连她手里的这把刀，面前的马克杯，都是鹰扬带过来的。
真奇怪，他是怎么做到自然地把东西放在这里而不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媛这样想道。
“鹰扬也不小了，有考虑过交女朋友吗？”
方媛鬼使神差地问道，这话问出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鹰扬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脸侧的头发并没有完全吹干，而是软软地趴在他的脸颊上。
他走到方媛身边，抽出了一把刀，开始帮忙切土豆和胡萝卜。
沐浴露的香气慢慢地飘进了方媛的鼻子里，让她有些痒痒的。
“有。”
方媛把头按得更低了，心里唾骂着自己的没节操，鹰扬可比她小了十岁啊，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能对他起歪心思呢。别人怎么样都好，唯独这个孩子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对他有这种念头。
“有喜欢的人。”鹰扬平静地重复道，手上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着。“喜欢了很久了。”
“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既温柔又漂亮的人。”
“学生吗？”
“不是学生，是社会人士。”
“啊，姐弟恋？是鹰制先生公司里的职员吗？”
“……”
“我问得太多了。说实话，我实在是难以想象鹰扬恋爱的样子呢。”方媛笑了笑，内心松了一口气：沉默的话，就是被我说中了。
“我也，难以想象。”
一不留神之间，锋利的刀尖划破了方媛的手指，一粒接着一粒血珠渗了出来。尖锐的疼痛传达到大脑，方媛下意识地收起手，金属制的刀片哐当一下落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啊，出血了。”方媛盯着自己的指尖皱了皱眉，“鹰扬，帮我去拿一下——”
方媛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鹰扬含上了她受伤的手指。鹰扬从小的时候起，体温就比一般的小孩要高一些。他的手掌一年四季都是热乎乎的，因为这种体质，他很讨厌夏天。
方媛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她下意识地蜷曲了一下手指……
在火辣辣的感觉侵入面颊的时候，方媛刚想抽出手，鹰扬就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她。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简直像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平常事一般。
“好了。”少年的声音有一点喑哑，“还疼吗？”
鹰扬的天赋是“回溯”，可以把物体或人体恢复到指定时间之前，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接下来不管过了多久，那个伤口都不会再出现在方媛身上。
“……不疼了。”
“给我一颗奶糖……作为报酬，可以吗。”
“当然！”方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奶糖，放在了他的手心里，“你小时候，就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呢。”
“最近，也开始喜欢酸的了。”
“酸的？”
“番茄。”
少年的红色眼睛里仿佛有什么情感流动着，在温馨的灯光下像是微微闪烁的红宝石。
“滴——滴——”
“饭好了。”鹰扬推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转头就进入了厨房，“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用刀的时候不要走神，别再受伤了。”
方媛撑着脸，透过透明的厨房拉门，观察着少年的背影，不知为何，总有种眼眶温热的感触。
吃完饭以后，雨停了。
鹰扬拿着冰箱里方媛做给他的甜品，在门口换鞋。
“路上小心，还有……”方媛收拾着碗筷。
“我会好好上学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门。“晚安，睡前记得喝热牛奶。”
“好……”
方媛听着大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刚刚温和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
果然……
那孩子已经不再叫她姐姐了。
她走到阳台，收起了鹰扬换下的衣服，烘干后，折叠平整，放进了她新买的箱子里。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沉稳的男声从对面传来：“他回去了吗？”
方媛侧了侧头，盯着茶几上的水晶球：“是的，他回去了，鹰制先生，请不用担心。”
“去东升的事呢？”
“他原本就没有打算不去。”
“嗯。报酬稍后打到你的账户里。”
“不，不用了。”方媛苦笑一声，“从此以后，都不需要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多多关照我的弟弟，非常感谢。”
电话挂断了。嘟噜噜的忙音扰乱着心绪，敲打着封闭的心扉，如同顺着阳台边缘滴落的雨水，发出沉闷又钝感的响声。
方媛透过雾蒙蒙的玻璃看向窗外的世界，骤雨初歇，城市里的人流和车流川流不息，霓虹灯五光十色，折射出美丽而暧昧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