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呢？”方媛抬起头，问。
“在看……”陈齐光在窗外的景色里寻找着让自己心不在焉的借口，“在看旋转木马。我还从来没有坐过旋转木马呢。”
——只骑过真的马，那匹马还会跳舞。
“我也没坐过。”方媛坦率地说，“想坐的时候，家人们都没有时间。后来慢慢长大了，就不好意思坐上去了。”
陈齐光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落寞。
“我们去坐吧！”他提议。
话音刚落，他看了一眼吃得差不多了的方媛，先是去付了账，就大步流星地走回来，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如果一个人会害羞的话，我陪你。你很想坐，不是吗？”
方媛一直认为，旋转木马是世界上最短暂的幸福。
短短的几分钟，或是家人，或是情侣，或是友人，坐在同一匹马上，被狭小的空间锁住，伴随着欢乐的音乐，踏上了旋转的快乐旅途。
在飞马们上下飞跃的时候，所有的悲伤和不快都会被忘却，无论在上马之前如何——或许一个孩子曾撒泼打滚要求父母给他买什么以至于闹得非常不愉快，亦或是情侣之间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吵架，再或者刚刚经历了一场失恋，在坐上这样童话般可爱而纯洁的马匹后，在云里飞行的错觉里，在霓虹灯彩色的光芒里，不管是谁，都可以获得一段轻快的、惬意的幸福。
她一直很想坐。
一直都。
她坐在座位的前半边，后背紧紧地贴着陈齐光炽热的胸膛。
夏日特有的热气在空气里躁动着，携带着似有若无的细微蝉鸣，和薄荷味的清香，紧紧地环绕着他们。
咚咚——。
方媛觉得脸颊慢慢地变热，她分不清听见的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陈齐光的。
她的手指紧紧地扣着钢制的竖杆，微微泛白。
咚咚——、咚咚——。
她隔着薄薄的两层衣服，感受到身后那个人的胸腔微微颤动，陈齐光似乎是在轻声笑着，那笑声融化在了旋转木马的歌声里。
陈齐光突然松开了扣住扶手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方媛放在竖杆上的手指。
缓缓地、温柔地侵入，分离，将他的手指嵌进她手指间的缝隙里。
耳边微微地有一阵暖意，带着若即若离的搔痒，吹动着她的发丝。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方媛，我喜欢你。”
咚咚——、咚咚——、咚咚——。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滴——”，欢快的音乐停了下来，闪烁着的彩色灯泡熄灭，耳边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方媛回过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陈齐光湛蓝的眼睛在黑暗里也隐隐地有浅色的光泽。
随后，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了她的头顶。
她顺着力低下了头，视线低到陈齐光白色的衬衫上，看不见男人的神情。
“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他的话题跳跃地太快，以至于方媛完全没有能够跟上他的节奏。
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承受着检票员暧昧的神情，稀里糊涂地踏进了摩天轮的小厢里。
这个游乐园年代已经挺久远的了，至少在方媛小时候，它就已经存在了很久了。
爸爸曾经说，他带着妈妈来这里约会过。
摩天轮很高，他和妈妈俯瞰着城市的夜景，被美丽的夜色所震撼。
「媛媛，你知道吗？当我向下望去，整座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抬头是神明们的星空，低头是人世间的星空。我非常地感动。如果哪一天，媛媛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和他去坐一次摩天轮。」
记忆中温和而美丽的母亲，一面在温暖的灯光下做着针线活，一面微笑着说道。
“下雨了。”
陈齐光的银发在摩天轮浅蓝色的光线下被染成了更浅一点的蓝，这使方媛想起了弟弟送她的一颗非常漂亮的玻璃珠的颜色。也是这样的剔透、轻薄，像是抓不住的雾色，在涌动的黑夜里，泛出透明度很高的乌色。
他真的很好看。
想必他的妈妈，也一定是一位美丽的女性。
方媛用手指在起了雾的玻璃上画出了一个爱心的轮廓，又把中间的那部分水汽擦去。透过这一小块清晰地区域，她得以看见母亲描述里，令人感动的万家灯火。
“好美……”
“嗯，真的很美。”
方媛听见陈齐光的话语，抬头看向他。
他坐在对面，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她，温柔的目光穿过狭小空间里弥漫的薄薄水汽，精准地落入了她的眼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之间，包厢的上方突然发出了咯吱作响的声音，紧接着哐当一声，方媛所在的半边猛地向下倾斜。
她失去了平衡，惊恐地挥动着双臂。
“到我这里来！”
陈齐光敏捷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发生什么了……?”
包厢在势头愈大的雨里摇摇欲坠，即使外面的雨还没有大到能够推动包厢的程度，每一点雨滴落在顶头玻璃上的声音仍然重重地敲击着方媛的心脏。
她深深地扑在陈齐光的怀里，手指把他原本整齐的白衬衫搅得皱巴巴的。
“别害怕，应该是年久失修，出故障了。”陈齐光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语气镇定。
“我们会不会死？”
“你猜？”陈齐光完全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
“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方媛有一点儿恼怒，但还是害怕地抱着陈齐光的腰。对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带给她一些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你恐高吗？”
“不……啊，你干什么？”
陈齐光把方媛打横抱起，听着怀里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嘴角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
“抱紧了。”
方媛的双臂立刻环上了他的脖颈。
陈齐光一脚踹开紧闭着的门，整个包厢颤了一颤。雨水被冷丝丝的风吹到方媛的脸上，她吓得脸都快白了。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抱紧了陈齐光的脖子。
陈齐光抱着她跳出了包厢。
在失重的奇妙感觉里，方媛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连恐惧的呐喊都无法发出。
一向温柔的雨里风变成了呼啸的妖怪，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看向令她眩晕的地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恐惧占据了她的心头，一时间各种酸涩的感触从她的四肢流向心脏，将原本狭小的地域塞得满满的。她简直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步步地跳进了嗓子眼里。
倏忽间，风停了。
于是雨落下的触感变得清晰。
方媛在细小的雨丝里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陈齐光那张俊秀的脸，银白的短发被雨水打湿，发尾上缀着水珠。晴空一般清澈的蓝色眼眸里，氤氲着笑意。
其次是那双巨大的白色的翅膀，在落雨的空中，像是无视一切会打湿它的水一般，旁若无人地扇动着。
背后电视塔放射出的白光穿过朦朦胧胧的雨，落在他轻盈的背影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芒。
简直像是天使一样……
方媛瞪大了双眼，面颊渐渐红润起来。源源不断的热量透过湿透了的衣衫传递到她的腰背、腿弯和手臂里，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心动。
「为什么要和喜欢的人去坐摩天轮？」
「因为如果你们在摩天轮的顶端接吻的话，就会一辈子永远在一起。」
唇上传来了微凉的触感，渐渐地，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唇舌接触间，微妙的情愫产生，并且以蓬勃之势，席卷了两人的全身。
甜蜜的、纯粹的，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血液在薄薄的皮肤下缓缓流动，感受到对方乱了节奏的心跳，注视着对方被爱意充满的眼眸。
身后摇摇欲坠的包厢掉落在地面，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方媛下意识地低头，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那一霎那，落满了她的眼睛。
“方媛……”陈齐光的声音沙哑着，带着一丝缱绻。“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方媛的眼睛一片模糊，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听见自己略带哭腔的声音响起：
“……好！”
也在此刻，她听清楚了从始至终从未平息过的心跳声。
那是她自己的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