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怕惹萨萨生气,等在门口不敢进,只从窗口递了2只小猫。小猫颇粘人,喵喵叫着爬到阿合腿上撒欢。
阿合苦笑道:“你们也都是没了爹娘的孩子吗?”
阿合又想起乌古论夫人去世那个早晨,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嚎哭的宗弼——她更喜欢那样的宗弼啊,那样因为被罚写字抱着宗干大腿撒娇的弟弟,那样坐在大树上低头说“对不起”的小孩,那样在海边抱住她不松手的伙伴,甚至那样痴痴拉着她手害怕变傻的少年……而不是这样“少年勇锐,冠绝古今”的军事天才,这样参与金、辽、宋三国兴衰的宗室栋梁,这样意气风发、百无禁忌的英雄才俊。
所以她才天然亲近出身卑微又不得志的岳飞吧,还有不受重视又无能为扭转乾坤的康王,和一直活在父兄庇佑之下乖戾又自卑的宗隽。
爱情并不会因为分别而消灭,却会因为内心的距离而褪色。如果12岁之前他们所有的心意都是相通的,那么九年之后的现在,除了宗弼的一厢情愿,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宗弼听屋里半天没动静,自己慢慢溜进来,道:“萨萨,你还没好吗?”
阿合转头看着宗弼,他已经摘掉头上的绷带,看起来又帅又高贵。阿合道:“你穿着这身衣服,颇有皇家气质。总以为你还是那个爱作爱哭的少年,其实你早长成大金栋梁了。”
宗弼笑道:“只因这些年总在打仗,拖到现在才见到你穿嫁衣的样子,真好看!比那些帝姬公主还要好看!我能娶到你,真的知足了。”
宗弼握着阿合的手,道:“以后我再不会弄伤你了,最多,明天晚上,再让你痛一下下。”
阿合道:“你,不记得那天我们为什么吵架吗?”
宗弼道:“不记得,我只想着跟你完婚的事。这事,大哥许过,阿爹许过,宋朝的老少皇帝也许过,且不管是满20周岁,还是美玉护主,都已经应验了,我明天就娶你。”
阿合低头不言语。
宗弼把阿合两只手都握在手里,道:“都一个月了,左手手指手掌还是肿的。只因我当时怕自己死了没人照顾你,怕你被人欺负,又怕你,再离开我。萨萨,我特别爱你,没有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阿合道:“你是大金太祖之子,又是灭辽伐宋的先锋骁将,没有我,也会有无数宗亲贵戚想把漂亮姑娘嫁给你。”
宗弼笑道:“你就是最漂亮的姑娘啊。宗亲贵戚之类的,不过是一群老土,便是我爹,也不知闹过多少笑话。萨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是我最想娶的人。”
阿合道:“若是,当时没有砸伤宗隽,没有渡海来宋国,我们也许早就结婚生子了,但是这九年间,我们都变了。”
宗弼道:“那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只有死物。我们会长大,会老,会死,会生儿育女,这有什么不好?”
阿合道:“可我们,终究是两个人,你难道没有想过,也许我们的缘分,并没有一辈子那么长?”
宗弼道:“怎么没有,明天我们就结婚了啊。虽然中间分别了九年,以后会一直在一起的。”
阿合又不言语。
宗弼不悦,盯着阿合道:“我常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嫁我。就像我想不明白熟辇为什么非要嫁大哥。不过这也没什么,至少熟辇嫁了她爱的人,而她爱的人也没因此过得不好。就算你不想嫁我,我也一定要娶你,我们会生儿育女,过好下半辈子。”
阿合低着头,不敢看宗弼。
宗弼本来还藏了一本《玄女经》,想跟阿合钻研一下房事,此时也不好拿出来,只是闷闷坐着。
过了一会儿,诸郎君都来凑热闹,要见新郎新娘。
宗翰见宗弼穿着女真贵族服饰,阿合穿着宋朝公主服饰,笑道:“倒真有些和亲的意思。”
宗望点头,笑道:“从小看你们两个长大,打过、闹过、哭过,如今终于要成婚了。阿合穿成这样,颇像汉家媳妇,好看的很。”
宗辅道:“打了这么些年,结婚都顾不上,阿合今日这般好看,让军营里男人看到,愈发要喧躁起来。”
宗弼道:“军营里不便,我们完婚后就在此处住着,有事我再去军营。”
阿合手里还攥着那支玫瑰金簪,一声不言语。
宗弼道:“今日还有好些要准备,你们先回,待明日我们给大家磕头。”
诸郎君嘻嘻哈哈往外走,有好几个都反复回看阿合,心道:军营里何曾见过这般美人。
宗弼颇不高兴,也不大好说什么,待他们出去,便抱着阿合道:“待这里完事,我们就去燕山安家,不用再见这些臭男人。”
阿合道:“官家已经递了降表,能搜罗的也已经搜罗的差不多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撤军?”
宗弼叹气道:“这也怪我们打的太快,只想着要打,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处置。皇上和大哥又不了解前线的情况,照搬汴梁已经够闹心了,废立皇帝都不知道要折腾到何年何月。再说,宋朝纵有失德处,何至于此。”
阿合道:“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宗翰郎君和宗望郎君行事一向并不怎么问皇上意见啊。”
宗弼道:“这么大事,皇上既然说了,还能装不知?若依我的意思,就直接迁都汴梁,反正老家也破破烂烂的,没什么要紧东西。待在中原立稳脚跟,想再南下或是南北分治,不都很方便吗?只是这样一来,功劳都在宗翰哥哥和我二哥身上,朝中也会遍布他二人的亲信,莫说皇上,便是我大哥,也不会同意。”
阿合道:“你四叔虽然得了皇位,却一直不掌军权,如今宗翰郎君和宗望郎君立下如此功劳,你四叔心里,也颇多忌惮吧?”
宗弼点头,道:“若我大哥没有退出战场,现在做皇帝的,就不该是我四叔。莫说我大哥一直不想与宋朝为敌,便真的打起来,也不至于这么忌惮君臣失衡。”
阿合道:“你大哥如今,也是堂堂大金朝的国论勃极烈,不是以前温柔体贴的宗干哥哥了。”
正月初十,观礼的人都陆陆续续赶来,阿合还在纠结不安。
李师师教张三投了帖子,宗弼见过李师师,请她进屋坐着,与阿合叙话。
阿合道:“师师姐姐,这些日子你可好吗?”
李师师笑道:“我躲在道观,倒也清净。幸喜先前一应身外之物或抄或卖或抢都已经散了,这些日子反而没那么多糟心事。染坊卖了之后,我原以为那些地痞慢慢就散了,不想张三倒有情有义,这些日子多蒙他帮衬。只可惜李娃,终究逃不脱王五儿这样的流氓。你走了之后不久,她就在夜里被王五儿掳走了。我本来让张三去问,但终究拗不过他们是拜过堂的夫妻,且时局这么乱,我也没什么办法。”
阿合道:“李娃姐姐跟着王五儿糟了那么些罪,又几次三番被他纠缠算计,如今还……”
李师师道:“对她而言,男人才是主心骨。”
李师师见阿合一直攥着那支玫瑰金簪不戴,笑道:“我帮你吧。”
阿合道:“我心里总是不安,不知道他是不是对的人。”
李师师帮阿合插好金簪,笑道:“你是放不下‘美玉护主’的事?”
阿合点头,道:“若我嫁了他,他也无能为扭转乾坤呢?”
李师师笑道:“你还真以为他一个20出头的少年,能左右两朝生死?”
阿合有些灰心,道:“是啊,莫说是他,便是金朝皇帝也控制不了。”
李师师道:“大喜日子,你何必空想这些无聊的事?只要他真心待你好,天塌了,地陷了,你怕什么?”
阿合道:“我总不希望他是这样坏人家国的人。”
李师师道:“在我朝看来,他自是坏人家国,在金朝看来,他可是立国兴邦,拓土开疆的宗室才俊,未来也必定是出将入相的大金栋梁。你不必因为听惯了我朝那些口号檄文,就真的觉得中原四围只是违反天理人伦的蛮夷戎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