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七） 东京梦华千年叹 道君误国独自伤（4）

邓文诰见金人中有个小女孩，便问是谁。

李善庆咂着手道：“她生母是宋人，因伤了鄙国皇子，送来大宋躲避几年。”

邓文诰笑道：“真是个讨喜的孩子。”如何这般能吃。

饱餐一顿后，邓文诰又带着金人逛夜市。正值新年，街上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为元宵节准备的彩灯。当街有卖水饭、爊肉、干脯的，又有各色包子、点心、牛羊杂、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猪脏之类，金人见啥吃啥，只恨肚皮小。

逛到半夜，宗干见大家都舍不得怀中妓女，便领了阿合自回宝相院歇息。

且说童贯拿了大金国书，便来见徽宗[1]。徽宗身量中等，丰神俊逸，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他自元旦以来即忙于各类礼节政务，见了他亦无甚精神。

宋徽宗，名赵佶，中国历史上文艺天分最高的皇帝，实至名归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的全能天才。

琴——宋代琴文化在各个方面都得到极大发展。宋徽宗赵佶更设万琴堂，搜罗天下名琴，又有官琴局专事制琴。2010年，宋徽宗御制的“松石间意”琴亮相北京保利秋拍，经过激烈的竞价最终以1.3664亿元成交，创造了世界古琴拍卖纪录，同时也创造了世界乐器拍卖纪录。宋徽宗本人是两宋时著名的琴家，善操琴亦善谱曲。除他之外，范仲淹、欧阳修、苏轼、姜夔等名人也善抚琴。

棋——宋代有专门的棋待招，其中高手甚至不乏女性。宋徽宗本人喜欢象棋，造诣很深。他曾在一首宫词中说棋盘要以上等香木制作，棋子要以象牙制作，字要以密陀僧混合金粉涂写，在大红花烛下得之悠闲。“忘优清乐在抨棋，仙子精玉岁未异。窗下每将图局按，恐防宜诏较高低。”算是他本人对下棋的态度。值得一提的是，他曾在自己的词中描写自己与一名翰林院棋待招对弈，绞尽脑汁后只能认输，皇帝输棋，也算十分稀奇了。

书——北宋是中国书法艺术的鼎盛时期，当时篆、隶、楷、行、草等各种书体完备，更有苏、黄、米、蔡各有千秋。宋徽宗天资颖悟，在临摹研习前代书法之上，结合中国画法独创书法史上著名的瘦金体，更在苏轼之后开创中国诗、书、画、印相结合的文人画先河。他的字“点如菊，撇捺似兰，横直如竹，虽字亦画。”传世不朽的瘦金体书法作品有《瘦金体千字文》、《欲借风霜二诗帖》、《夏日诗帖》、《欧阳询张翰帖跋》等。此外，宋徽宗亦善草书，他的《临唐怀素圣母帖》在2008年以1.28亿港元的价格成交，创下中国书画作品在全球拍卖市场上的最高成交纪录。

画——宋徽宗最高的艺术成就体现在绘画上。他本人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艺术天才，山水、人物、花鸟无所不精，能“寓物赋形，随意以得，笔驱造化，发于毫端，万物各得全其生理”，可谓“天纵将圣，艺极于神”。他传世的十余幅作品，多数收藏于世界各地的顶级博物馆，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宋徽宗还大力发展宫廷绘画，广集画家，创造了宣和画院，培养了像王希孟、张择端、李唐等一批杰出的画家，将画家地位提到了史上最高，也将中国山水画、花鸟画推向了顶峰。他组织编撰的《宣和书谱》和《宣和画谱》、《宣和博古图》等书，是美术史研究中的珍贵史籍，具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

诗词——宋徽宗诗词俱佳，虽然大都失传，但仍能发现其前期风格华丽，后期悲怆痛彻，兼有婉约、豪放之长。他的秾芳诗帖以瘦金体写就，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秾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零露沾如醉，残霞照似融。丹青难下笔，造化独留功。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陈邦彦在卷后题跋“宣和书画超轶古今，此卷以画法作书，脱去笔墨畦迳，行间如幽兰从竹，冷冷作风雨声，真神品也”。他的《在北题壁》“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则写尽了亡国之君在异国他乡的流离之苦以及对家国往事的深深怀恋。笔者想起同为亡国之君的李煜，他在《破阵子》中写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哀之甚已。

歌赋——宋代开始，音乐由宫廷转向民间，有歌舞、说唱、戏曲、器乐，又有以琴乐和筝乐为主的文人音乐。宋徽宗既是两宋有数的抚琴名家，也是音律高手，他崇尚道教，相传做了几十首道曲，可惜存世的不多，且无人能懂。此外，他将宫廷雅乐发展为大晟乐，于乐器、乐律、乐谱全面统一规格，使大晟乐迅速传播，对中国及周边国家产生了巨大影响。北宋灭亡后，有人认为大晟乐发展成为后来的南戏。

此外，宋徽宗也将其艺术品位衍生到了玉器、瓷器、园林、茶艺等方方面面。

玉——宋徽宗嗜玉成瘾，大大促进了宋、辽、金的玉文化发展。宋代的空前繁荣也使得玉文化走向世俗，宋代玉器题材丰富，内容生动，由于结合了书画技巧，因此构图疏朗，形象传神，技法高超。宋代的玉器发展也影响辽和金，以春水秋山为主题的玉器成为辽金玉文化的代表。这个时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有情节、有背景的运用镂空、起突等技法的肖生玉器，空灵剔透，形神兼备。虽然宋代玉器在数量和工艺上不及清代玉器，但是其艺术品味和情趣空前绝后。

瓷——宋代瓷窑遍及南北各地，名窑迭出，品类繁多，除青、白两大瓷系外，黑釉、青白釉和彩绘瓷纷纷兴起。举世闻名的汝、官、哥、定、钧五大名窑的产品为世所珍。还有耀州窑、湖田窑、龙泉窑、建窑、吉州窑、磁州窑等产品也是风格独特，各领风骚，是中国瓷器发展的最高峰。而五大名窑之首的汝窑，据说源于宋徽宗梦到的雨过天晴的颜色，汝瓷“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可以比拟传说中的柴窑。可惜汝窑烧造前后仅二十多年，就因为金人入侵而断绝，目前传世汝瓷不足百件，大都收藏于世界各大顶级博物馆。2012年，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拍出2.08亿港元天价，刷新宋瓷世界拍卖纪录。

石——宋徽宗痴迷奇花异石，为此专门设立杭州“造作局”，苏州“应奉局”等来为他在全天下搜罗这些宝贝以建造艮岳。而运输此类奇花异石的漕运交通，便被人们叫做“花石纲”，“花石纲”直接导致了徽宗年间的方腊起义，然而从艺术角度讲，艮岳突破了秦汉以来宫苑“一池三山”的规范，把诗情画意移入园林，以典型、概括的山水创作为主题，取天下瑰奇特异之灵石，移南方艳美珍奇之花木，设雕阑曲槛，葺亭台楼阁，日积月累，历十数年时间，堪称有史以来最为优美的游娱苑囿。可惜的是，艮岳亦毁于金兵入侵。

茶——宋徽宗喜茶，不仅精于茶事，擅长茶艺，更能放下皇帝之尊，亲自烹茗调茶，他擅长分茶与斗茶，技艺高超。他的《大观茶论》是我国历史上惟一一部由皇帝御写的茶书，是宋代茶书的代表作之一，详细论述了地产、天时、采制、品目、烹煎之术等内容，共20目，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资料，从中也可看出宋徽宗用心之深。

当然，充满艺术气息的宋徽宗也以他与名妓李师师的风流韵事闻名于世，他有一首《醉春风》：“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这首艳词情景生动，细致传神，读之令人耳红心颤却毫不狎昵，堪称情而不淫的典范。宋徽宗以皇帝之尊写小儿女情态，充满精致生活气息，却毫不低俗做作，让人不能不爱。

笔者看来，宋徽宗像极了北宋另一个天才文豪——苏轼。同样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同样是终生保持着难得的天真品质与浪漫情怀，同样在政治生涯上几多波折，假如宋徽宗不是皇帝，也许人们根本不会记得他政治上的无能，只会反复传颂他的性情与轶事。

可惜上天给了宋徽宗无与伦比的艺术天分，却没有给他多少政治才能，他打着“丰享豫大”的口号纵情享乐、骄奢淫逸，把北宋数代财富积累挥霍一空，甚至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搞得百姓怨声载道，加上贪官佞臣遍布朝野，肆意妄为，导致军政机关失灵，在金军入侵时毫无抵抗之力。然而，实事求是的说，尽管宋徽宗是一个昏君，但他在政治上的昏庸远不足以使他背负亡国之君的罪名，北宋之亡，实在有些冤枉。而上天选择一个全能的文艺天才在喧哗繁荣的顶点为北宋画上一个句点，多像漫天烟花散去的那一缕烟，充满了落寞与悲凉。

[1]宋徽宗（1082-1135），此时虚岁3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