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宗翰复请:“诸军久驻,人思自奋,马亦壮健,宜乘此时进取中京。”
阿骨打一边遣人赴中京打探虚实,一面准备出兵:以国论忽鲁勃极烈斜也为都统,总领内外各路军队,国论昊勃极烈蒲家奴、移赉勃极烈宗翰、宗干、宗望、宗磐为副都统辅之,宗峻受合扎猛安[1],命投降的耶律余睹为向导,随时待命。
几天后,探子回报辽主果在中京,阿骨打下诏:“辽政不纲,人神共弃。今欲中外一统,故命汝率大军以行讨伐。尔其慎重兵事,择用善谋,赏罚必行,粮饷必继,勿扰降服,勿纵俘掠,见可而进,无延师期。事有从权,毋须申禀。”又诏曰:“若克中京,所得礼乐仪仗图书文籍,最先以水路抵朝。”[2]
金军整装出征,临行,阿骨打亲为宗弼整顿铠甲,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道:“老六,你随你大哥出战,我很放心。你记得,一个人气力有限,心力无限,越不怕死,越不会死,纵然千军万马,你只一往无前,势能杀敌。”
金军精锐先行,轻装简从,千里驰奔,直扑中京。宗弼与大哥宗干、二哥宗望、三哥宗辅等同行,彀英与移赉勃极烈宗翰、谷神、娄室、父亲银术可等同行,阿骨打五弟斜也、族弟蒲家奴、嫡子宗峻、侄子宗磐同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此时金军虽仍统归一路,但实际作战却已经有了未来东路太子军、西路国相军、以及后方主政派的雏形,这三股势力在阿骨打生时尚自安分,阿骨打死后,三股势力明争暗斗,不肯通力协作,导致金军灭宋失败,失去了统一中原的最佳时机,虽然精明强干的宗干、宗弼在苦心经营多年后联手取得了太子军势力的最终胜利,亦无法重振金军灭辽时的绝世雄风。
天辅六年(1122年)正月,金军克高、恩、回纥三城,一昼夜急行军300里冲至中京城下。
天祚帝原先听信宠臣萧奉先之语,认为金军不可能千里驰奔直捣云中,不想金军旦夕即到跟前,慌忙收拾行装准备逃往夹山,临行斥责萧奉先道:“你父子误我至此,杀你无益!你且去,不要跟着我,万一军心忿恨恼怒,造出乱子必然连累于我!”
金军既到中京城下,清早击鼓攻城,杀声震天。此时辽主已遁去,辽国守军无心恋战。金军在城下搭起数条云梯,娄室父子、银术可父子均已登上云梯,宗望、宗辅亦登云梯,宗干却因千里驰马旧伤复发,无法作战。
宗弼着护卫保护宗干,道:“大哥且在此休息,我自登城!”
宗干无法,紧握着宗弼手道:“你从军不久,万事小心!”
宗弼负了箭袋弓矢登城,摇摇晃晃往下一看——居然有些恐高。
韩奴在下道:“郎君宽心,若郎君下坠,我自垫背。”
宗弼脸上一红,不再下看,全力向上。
彀英跟着银术可登城,眼见得头顶上有人扔石头,城下面有人迸脑浆,也有些大脑空白,双手抓握不稳。
银术可一把拽着儿子,道:“此时不可退却,只可上前,有你老子在这儿,神仙也伤不得你!”说着托着彀英往上,自在旁保护。
娄室、活女父子已经登城,射杀数名辽军,辽人见金军已经登城,丢盔弃甲,一路溃败。
不到中午,中京城破,斜也入军中京,即有人绑了萧奉先父子来降。
斜也调笑道:“数年前的头鱼宴上,辽主欲杀我家皇帝,倒是你劝阻了他,若不是你,金军伐辽亦不能如此顺利。”
诸将皆大笑。
斜也命宗峻押着萧奉先父子等俘虏回朝报捷。不想路上遇辽军劫走了萧奉先父子,这对儿父子没有见到活泼宽仁、或可饶他们不死的金主阿骨打,反死在自家亡国之君耶律延禧手上,正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晚上,彀英来找宗弼,见他手上亦满是登城时的擦伤。彀英道:“你杀人了吗?”
宗弼道:“不知道,当时耳朵嗡嗡的直往上冲,根本不记得做了什么。”
“我跟着阿爹倒杀了两个,”彀英比划着,“一刀下去,正割在脖子上,血‘噗’的喷出来,我都蒙了,还有一个,插在肚子上,半天还叫唤,我又补了两刀……”
活女来探宗干,见他满头大汗,正在挤双膝脓水。
活女道:“这是蒺藜山之战留下的伤吗?”
宗干点头。
活女心中不是滋味,道:“如何竟这般严重?”
宗干道:“只怨我太不当回事,若当时好好救治,也不至于此。”
活女道:“宗干哥哥,你真的不知道当年为何受伤吗?”
宗干不语,良久,道:“我虽是阿爹长子,然是庶出,本也比不得诸弟,此伤若不得治,我自回家静养,倒保得一条性命。”
正说着,宗翰、宗雄亦来探宗干,宗干只说不妨。
宗雄道:“宗望此战身先士卒,勇往直前,与先时颇不相同。”
宗翰道:“他自讨了皇上佩剑,乐得卖乖,倒是你,若不好快些,倒被他抢了功劳。”
宗干道:“一家作战,何分彼此。”
“却不知为何,总看他不顺眼!”宗翰与娄室父子交厚,也不避讳,道,“我阿爹死时,皇上嘱我辅政,我听他意思,虽虑你犹豫柔善,然诸子之中,实你最合他心意,我大金既已立国,传承之事,并不能循旧例。”
宗雄亦道:“我阿爹在时,亦常说他不及二叔,而我不及你,推你为尊,我并无怨言。”
“战时非常时,阿爹既立四叔为谙班勃极烈,我等自当全力辅佐,况我,”宗干心中大恸,流下泪来,道:“况我足疾,只怕永难复原,未来战功地位,无可依恃……”
活女惊道:“我竟不知,宗望郎君这一箭,竟引出这么多事……”
宗翰、宗雄大惊,此时方知蒺藜山之事,自此宗翰与宗望不睦。
阿骨打得知金军已下中京,诏曰:“汝等提兵于外,克副所任,攻下城邑,抚安人民,朕甚嘉之……他处若未可往,即营田牧马,俟及秋成,乃图大举。更当熟议,见可则行。如欲益兵,具数来上,不可恃一战之胜,辄有弛慢。新降附者当善抚存。”[3]
不久,巡逻金军在中京城南遭奚王霞末伏击,拼死战胜而归。斜也即遣宗翰追击霞末。
宗翰与娄室、银术可等人在北安大败奚王霞末,俘获辽主护卫耶律习泥烈,得知辽主躲在鸳鸯泺[4]打猎。
宗翰即遣人报斜也,邀他合兵追击辽主耶律延禧。
斜也因金军千里奔袭粮草不继,且士卒多有损伤,心中犹豫。
宗干道:“辽主穷迫于山西,犹终日射猎饮乐,又杀其子,上下离心,此时宜速攻取,大事可成。”
斜也又问宗望意见,宗望道:“辽主所在,未可确实,且大哥足疾未愈,阿爹亦嘱我秋后再举。”
斜也于是以阿骨打诏令秋后再举之语答复宗翰。
宗翰既知辽主所在,本已整军待发,不料斜也不欲追击,即自领兵追击,又遣人报与斜也:“上虽诏令秋后再图,亦许便宜从事。今既知辽主所踪,宜当速决,一失机会,后难图矣。今已进兵,当与大军会于何地,幸以见报。”
宗干道:“宗翰素善军事,算无遗策,今再求进军,必有道理,五叔请速决!”说着长跪在地。宗弼亦下跪。
宗望道:“大哥还能再急行军吗?”
宗干道:“二弟无需以我为念,我自领伤兵驻守在此,以保万全。”
斜也于是决意出兵,与宗翰会师于奚王岭,接着宗翰出瓢岭,斜也出青岭,两路夹攻,奔赴鸳鸯泺追击辽主。
[1]合扎猛安,类似于皇帝的侍卫亲军首领,应该是低于都统的职级。
[2]此处对《金史》原文略作修改,以便理解,可以看出阿骨打反对掠杀,信任将领,重视礼教文化。
[3]此处对《金史》略作删改,阿骨打认可秋后再战,又鼓励便宜从事,愿意增兵助战。难能可贵的是,阿骨打再次强调优抚降者。
[4]鸳鸯泺,今河北省张北县西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