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大陆远洋历九百六十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在这片遥远的大陆,最开始是没有日历一说的,更没有年月之分,直到遥远的东方国度派使节远航,带来了丝绸、文字、手工艺,以及那令人引以为傲的武学,泛大陆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点苍江是泛大陆最长的河流,由西北天山山脉九大支系水流汇聚而成,沿岸地区作为泛大陆最丰饶土地,有着一个特殊的称呼——九江郡。
深夜,对于普通百姓,他们更愿意使用来自于东方国度的远洋历。
十一点到十二点这段时间,作为一年最后一个时辰,寒风瑟瑟,万物萧条,本来入夜之后就已经很安静,到了现在这种安静可以称得上寂静,甚至有些可怕。
如果说这样的夜晚,谁家还在灯火通明,想想也只有千夫长李大人家了,李夫人怀胎十月,算起来李家小少爷也差不多该出生了。
屋内的气氛像北部大漠夜晚的无人区,静得诡异,窗外的簌簌的飘雪声都能清楚听见。
接生婆已经进去二十个时辰了,还没听见婴儿啼哭声的李大人有些沉不住气,其实他也才回来一个时辰。
九江郡一带又起战事,昨天还快马加鞭送来了皇帝的“抓壮丁”谕旨,今天又要叫千夫长大人筹备军娘。
大过年的,家妻生孩子都不能陪在身边,李大人站在雪中心里很不是滋味。
透过泛黄的窗纸,几个人影在屋里晃来晃去,忙里忙外,就是不见有人抱着个大胖小子走出来。
檐角三米多,外面的雪最多也就飘到李大人的裤腿上,但此时的李大人心里已经凉透了。
谁家女人生孩子这么长时间没生出来,李大人心里有数,就像身后无比深邃的夜,如果回头,能看见的只有黑暗。
飞雪算是点缀,白绫一样的点缀。
“明日午时,千夫长带着筹集的军粮火速前往九江郡!”
李大人脑海里浮现之前送来谕旨的大人说过的话,说起来这寂寥小村落走出一位千夫长也算读书先生中秀才一样的喜讯吧。
两年前的落魄乞丐,又有谁料到是现在名声在外的千夫长李大人呢?
李大人古井无波的神情之下隐藏了多么汹涌的波涛,没人知道,但随着屋里一声婴儿的啼鸣,李大人再也耐不住性子,破门而入。
哐!
屋内几盏油灯被夜风吹得摇摇欲灭,接生婆的影子叠成了一个又一个模糊的黑影,印在左边没窗的墙上。
床前放着一大盆血水,无数被血染红的白布,床上的女人斜躺着,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
李大人快步走了过去,冒冒失失的差点踩翻装满血水的盆子。
床边的接生婆眉开眼笑的说着,“恭喜李大人,夫人生了个小少爷,六斤八两,身子可壮实了,一定能继承您的衣钵,将来可是我们村……”
接生婆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阵。
李大人望着床上躺着的女人,心中一阵绞痛,犹豫了半天,直到接生婆絮叨的话讲完了,也没开口说一字。
床上的女人温柔的抚摸婴儿白嫩的小脸,用虚弱无力的声音问了一句,“李大人,你觉得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这一声“李大人”仿佛让两人产生了距离感,李大人连忙接了一句,“对不起,我来迟了。”
谁知床上的女人瞅见李大人那副内疚的样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的笑了起来。
“宏哥,你放心去吧,我知道你是要做大事业的人,如果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前途,孩子也会责备他娘的。”
“宝儿,我……”李大人心里思绪如麻,重重地点了一个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宽慰的话。
女人看着李大人沉默不语,撇开话题,又问道:“宏哥,孩子叫什么名字?”
李大人抬头看了一眼婴儿肥嘟嘟白嫩嫩的脸,嘴里挤出两字,“李墨。”
“李墨,挺好的,爹爹能武,孩子是个墨客,以后宏哥算账就不用担心出错了。”女人调笑着。
“可是,宏哥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不应该纪念一下吗?”
“什么日子?”李大人一脸疑惑。
女人笑着说:“千日之日,你成为千夫长千日,爹爹将我许配给你千日,我们相识千日。”
“可现在是夜?”李大人余光瞥向窗棂外。
“那千夜,李千夜,多好听的名字,你说是吧,宏哥?”女人也望着窗棂外。
“千夜……”李大人念了念,心中想道:一个夜晚已经够黑暗了,千夜……
“宝儿,我明天就要走了,既然是千日之夜,那孩子就叫李千夜吧,算我对不起你,此去世事难料,如果我……”
李大人还没说完,女人已经落泪,“宏哥,别说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活着回来。”
“宝儿,我……”
李大人没再说话,静静的最后看了一眼女人,转身出了门,夜里风雪交加,长夜漫漫,长路漫漫……
屋子里,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咬破纤细的食指,映红的血在襁褓上写出三个大字——李千夜。
“千夜呀,娘亲就要走了,长大后记住,要对自己的女人好一点,别再像你爹一样,千日不曾陪娘一日。”
女人的泪水凝固在脸上,表情也禁锢在最后一刻,带着泪对襁褓中的婴儿欢笑。
这个夜晚是一切的开始,寒风凌冽,夜雪不知不觉垫了有一米多高,道路封堵,整个村落与外的联系被彻底隔断。
林宝儿的死讯也被彻底封锁在村落中,千夫长李大人估计想不到,此夜是最后一次与爱妻相见吧。
李大人的爹,也就是李千夜的爷爷,第二日出门扫雪,时至正午也不见林宝儿走出房门,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带着村里几个相识的老人破开房门时,见到的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女尸,就连娇小的李千夜都差点成了一具冰冷的婴尸。
无奈之下老人家只能用刚生产不久的母狗的奶水喂婴儿,这才救活了李千夜。
这一次醒来,李千夜看见的又是冷飕飕的夜晚,夜里再没有任何灯火,倒是母狗的眼睛里映出两道微弱、诡异的墨绿光。
远洋历九百七十年六月初——
陪伴李千夜成长的老母狗昨天刚去世,李爷爷草草的用泥土埋了老母狗,李千夜悲痛欲绝之下晕了过去。
因为自幼喝狗乳长大,李千夜显得比一般人瘦弱很多。
天色蒙蒙亮,李千夜弥蒙的醒了过来,身旁没了陪伴的大狗,李千夜心里很害怕,窗棂外各种夏虫的叽喳声,像孤魂索命。
不过想起那只倒在自己面前再也一动不动的大狗,李千夜眼中湿润,化悲伤为勇气,壮着胆子下了床。
脚刚刚踩着地面,床下一条长舌头就舔了舔他赤裸的脚踝,李千夜浑身一哆嗦,吓出了冷汗。
床下窜出一只大白狗头李千夜管它叫兄弟,从小一起吃奶的兄弟,只是从前的四兄弟,现在就只剩大白兄活了下来。
“大白兄,别吓唬我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子小,最怕黑了。”李千夜说道,顺手摸了摸大白的狗头。
大白迎难而上,跳起来舔了舔李千夜的白嫩嫩的脸蛋,大狗子跳起来比小男孩还高,一下子就把李千夜扑在了地上。
李千夜用手挡着大白的狗脑袋,被弄得痒的不得了,一边抵抗,一边大笑着说:“别闹了,别闹了,大白兄,我们去找你娘亲吧。”
大白好像真能听懂李千夜说话,狗眼里隐出了泪花,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轻轻咬着李千夜的上衣,把李千夜搀扶了起来。
李千夜又摸了摸大白的狗头,带着悲伤说:“爷爷说老白死了,我们去给老白立一块墓碑吧?可不能让它死后无名,以后都没人祭奠,在阴间都没钱花。”
“汪!”
大白叫了一声,跑到屋子角落里叼出来一块发霉的短木板。
李千夜用袖口揩拭了上面的霉斑,又用嘴吹了一下,灰尘四起,满屋子的霉味。
“咳咳咳……大白兄,你也太小气了吧?这块木板要是放在外面,不出半年肯定烂成渣了。”李千夜说道,一边咳嗽一边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可门外天还没亮完,到处都是黑影,李千夜又一个哆嗦,退到了屋里,推着大白的屁股,往外走。
“大白兄,你鼻子灵,你先走,我怕踩着蛇尾巴了。”
大白瞅了李千夜一眼,抗议的汪了一声,就好像在说:你这是拿我当枪使,我不干。
李千夜听出来其中的意思了,笑呵呵的对大白说:“大白兄,别呀,我知道你胆子大,改天我去爷爷那儿偷腊肉给你吃。”
听见腊肉,大白眼睛睁得老大老圆,龇牙咧嘴的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也不用李千夜推屁股,自个儿就走上前去带路。
走到一个小院子里,旁边有一间五年来一直未曾打开的屋子,每次走到这里,李千夜总感觉有人在屋里看自己,怕得不得了。
不过和爷爷一起的时候,那个人影又不见了,似乎除了大白和李千夜,世上再没有第二人可以看见那个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