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昏暗,满山寂静,天上的雪云遮住了月光,雪地上一个六旬老人提着一盏旧灯笼走来。
另一只手拽着一条红绳,红绳下吊着一根猪大骨还有一瓶小罐酒。
李大公翻过大山,望着山另一边的黑夜,村民住的房子零零星星散落着,给人一种冷寂的感觉。
再远望去,小树林外的山包上白绫隐隐若现,像一缕幽怨的魂迟迟不愿散去。
大雪盖住了林宝儿的坟,但老人却依旧记得女儿的位置,可人老了,眼睛花了,看不甚清楚。
他哼着山歌慢慢悠悠的走到村落里,正好瞧见蓝衣女人与李千夜并排走来,身后还跟了一条大白狗。
李大公很诧异,喊道:“混小子你怎么回来了?”
朦胧雪雾中瞧见一个白发身影,李千夜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护住了身后跟来的大白狗。
“她是七武门的师父。”李千夜挡在大白身前小声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李大公眉头微皱,看了眼蓝衣女人,沉声道:“七武门可没有这位大师,就算历来几位离开的大师中也没有像你这样浑身寒气的姑娘。”
蓝衣女人看着老人家饱经风霜的模样,心里想了想,微微一笑道:“老先生误会了,我是跟着缘空高僧来此历练的,见这孩子可怜,便收了他为徒。”
李千夜连连点头,“爷爷就是这样的,师父人可好了。”
“小孩子家别多话。”李大公板着一副脸,对蓝衣女人问话,“这山中小县城没高手,你来这里有什么可历练的?不会是拐卖孩子的吧?”
说着李大公朝李千夜走去,看样子是准备把李千夜拉到自己身边来。
可李千夜却以为是对大白图谋不轨,急忙拉着大白缩到了蓝衣女人身后去。
蓝衣女人见状也壮了状气势,护着李千夜说:“老先生师徒讲究的是缘分,您不能凭着一己之私连累孩子。”
“咳咳!”
李大公咳嗽一声,一脸不屑的说:“浑身寒气的女娃子,我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孙子交给你,无名先生已经愿意收千夜为徒了,不需要你这女娃子做他的师父。”
“无名先生?”
蓝衣女人吃惊地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今日无名先生也才收了两位徒弟,面前的老人竟然还能预订弟子之位?
“噗!”
“怎么可能?老先生没搞错吧?无名先生收徒如此苛刻,怎么可能随便答应收您的孙子为徒?”
蓝衣女人忍不住噗嗤一笑,虽然知道李千夜天生寒脉,可这寒脉和飞火剑法也不是很配吧?
李大公搓了搓老牙,拿起手里的灯笼指着蓝衣女人,说道:“其中如何,你无需知晓,总之千夜已有师父,不需要你这女娃子为师。”
蓝衣女人想笑,笑面前这半百的老头子无知,心道:若是我偏要走,你岂能拦得住我?
这时,李千夜却站了出来,黑眸子里闪着泪光,恳求道:“爷爷!这是我自己的事,您别插手行吗?我答应您出山学武了,当初您也没要求我拜谁为师啊?”
李大公眨巴眨巴干瘪的眼皮,夜里的山风越来越大,吹得一头白发乱糟糟,灯笼里的火芯摇摇欲熄。
“唉……”
李大公叹了一口气,“既然你执意要拜这女娃子为师,老头子也无话可说,也罢也罢,天生的寒脉遇到一个浑身寒气的师父,也算是缘分吧。”
听见“寒脉”两字,蓝衣女人来了兴致,问道:“老先生也懂寒脉?”
李大公绕过两人,朝着泥路另一头走去,一边慢悠悠的走着,一边懒散的答道:“自己的孙子,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汪汪!
大白挣脱李千夜,跟着李大公而去。
李千夜慌忙喊了一句,“大白兄!你去哪?”
汪汪汪!
随着一阵狗吠声,老人和大白狗消失在黑夜中,寂寥的雪路上只剩下李千夜与蓝衣少女。
李千夜眼里涌出泪花,对着一人一狗消失的黑暗中喊道:“爷爷!别伤心了,大白兄说它会好好陪着您,千夜就在吴县学武,一有空就回来看您!”
“爷爷!”
“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
泛大陆九百七十年一月下旬,冬雪刚刚融化,吴县千里之地一片祥和,七武馆内更是热闹非凡。
七武门收徒已过半个多月,引得万家子弟闻讯而来的无名先生,最后也只收了三位弟子。
这种情况实在令许多人失望至极,大部分与小老虎赵无敌想得一样,四十九位弟子,肯定是每位武师七位弟子。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如缘空高僧,一位弟子都没收,也不是高僧不愿收徒,只是人人听说学罗汉拳要做和尚,都果断放弃了这门武功。
再如太极剑张清武师,收徒讲究缘分,且顾及颜面,只要是无名先生没看上的,他一律都不肯收,最后也只收了王新一人为徒。
要说谁收的徒弟最多,当然是只要给足了礼金,来者不拒的铁砂掌代武师,他一人便收了二十四位内门弟子,外门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堂内摆着的礼金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
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礼金的代老大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做了一副金牙以此炫耀,从此便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外号——“代金牙”。
七武馆,七堂相通,回字形的大宅院内宽大的过道正好做了各武堂的练武场。
虽然武师们各司其职,但七八岁,甚至更小一些的孩子们都围到了飞火堂外的空地上。
无名先生的三位弟子里自然少不了万里送千金的赵无敌,不过无名先生收徒并不是看重赵无敌送来千两黄金。
而是因为赵无敌本就有功夫底子,悟性也不错,态度还万分诚恳,即使家室不怎么光彩,也足够了。
第二位弟子是不知身世,不知背景,不知来历;仅凭一封家书力缆狂澜的赵薇。
对于这种严重的走后门行为,不仅是众弟子,就连武师们也只有默默忍受着,有怒不敢言。
至于最后一位弟子,就是现在飞火堂外站在黑笠遮面的无名先生身旁的瘦高灰衣男孩。
众弟子对他的影响还算好,他可是没有用任何礼金,没走任何后门,硬生生靠着自己的毅力扛过无名先生所有考验,并且取得无名先生超高含金量认可的弟子。
瘦高灰衣男孩的名字叫许天明,如果有人留心,其实也可以注意到,他就是当日台下说出自己与雪剑派有杀父欺母之仇的人。
只不过此刻周围一圈的孩子只顾着看无名先生传授飞火剑法,谁也没去想有关这个许天明的事。
无名先生也是奇人多怪,十多天教的全是扎马步,像赵无敌这种世家子弟早就习以为常,无聊的一边扎马步一边逗野猫儿。
周围一些观望的弟子甚至坐下来聊天,聊得不亦乐乎。
许天明瞧着这群无所事事的观望群众,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亲眼看见爹被杀死,娘被凌辱的他,远从天山脚下流浪而来,懂得可比这些人多得多了。
赵无敌在一旁看着许天明板着个脸,心里憋不住了,忍了十几天的问题终于涌出喉咙。
“面瘫?”
最后他也只对许天明说了两个字,实在是对这个哑巴一样的人无从下手。
许天明冷冷瞥了赵无敌一眼,脸上表情一松,换了个更难看的表情继续僵着脸扎马步。
赵无敌逗走野猫儿,自言自语道:“不是,看来和那李千夜一个性子。”
“不对,比李千夜性子还要怪,脾气还要冷,啧啧啧,真是两个怪人。”
另一旁扎马步的赵薇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听见赵无敌一口风凉话,气得用手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肩膀子肉,嘶哑道:“别扰了本姑娘的兴致!”
赵无敌哀嚎一声,骂道:“哎呦!死八婆!老子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欺负过,要不是看在无名师父的面子上,我早把你迷晕了卖给春楼!”
赵薇掐得更用力,恶狠狠的说:“你要再敢多嘴,晚上我就用迷香把你迷晕,阉了你这败将之子。”
“死八婆!你说谁是败将!”赵无敌气得面红耳赤。
“赵高啊!就是你老爹,怎么了?想和本姑娘打架不成?”赵薇丝毫不惧,句句紧逼。
此刻要不是无名先生站在身后,兴许两人还真能打起来,场面一时间热闹无比,跟外面的闹市有的一拼。
飞火堂外热闹如此,自然也有冷清的武堂。
罗汉堂内缘空高僧一人盘坐,撵着佛珠,闭目养神,甚是清闲。
太极堂内空无一人,大门敞开,里外透风,虽不是山村古镇,却显出了几分寂寥,谁叫人家张清武师觉得太极剑尊贵,不愿在外人面前传授武学呢?
师徒二人远在吴县外的深山之中,这里雪还未化光,雪水顺着枝头落下,走在林中就和走在雨中一样。
地面坑坑洼洼,王新一脚一个泥印子,一会一个狗吃屎,现在像个跟在张清身后的泥娃子。
张清倒是做到了踏泥无痕,脚步轻快闲逸——这哪是徒弟和师父?分明是书童和教书先生的模样。
王新背着两柄比自己还高的长剑,两臂下夹着一大一小两个蒲团,虽然已经脏得无法去坐,不过张清师父曾说:这不是拿来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