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小镇寒冷安静,黑色的夜幕就如同黑色的黑耀石,黑的纯净透亮,就像要把人间烟火气都吸进去一样。
“外面冷,你们就在这凑活一晚,明天就去城里吧。”
“赶我走?”
“哪敢,你这千金之躯,怕在这委屈了。”
“不一样的感觉,如果天天住这说实话肯定不习惯,一两天还是很新奇。”
林晓晨说的是真心话,她好像脱下了老板的外衣,变成了一个对陌生的地方满是好奇的小女生。
林晓晨哈一口气,那浓浓的雾气快速消散在空气中。
“回屋吧,外面冷。”
“胡一帆给你说了什么?”
“啊?什么?”
“关于我的家人。”
“啊!那个…”
“你说谎时眼神乱飘,话语结巴。”
“好吧,只说了你父亲是林氏集团董事长,你和他关系不好,其它没说了。”
“那他让你做什么?”
“他只是让我劝你和家里缓和关系。”
“你认为你有这个分量吗?”
“没有啊,可是师兄说你俩都看好的人总有过人之处,他看好我,也没给我时间限制。”
“你答应了。”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胡一帆那臭小子,精明的很。”
“还好他说了,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头。”林晓晨暗自嘀咕。
“你说什么?我把师兄卖了,他要知道了我两面都不是人了。”
“放心,我不会去他那告状的。我羡慕你,不是我不知人间疾苦,是因为你就算从小家贫,但你母亲倾其所有爱护你,你母亲是个伟大的女人,学识不高,但活的通透豁达,这也是他儿子这么优秀的原因。”
“老板,你这样表扬人家,人家都不好意思了。”郝大伟故作扭捏起来。
林晓晨轻瞟了一眼收回眼神,自顾的说着。
“我母亲和父亲因爱结婚却终于平凡。母亲是个村长的女儿没上过学,父亲知识青年下乡和母亲认识的,母亲在当时当地算是貌美如花,她主动追求父亲,两人坠入爱河。后来父亲回城考上大学,毕业后进了国企,一路青云。她俩的差距日渐凸显,慢慢的无话可说。母亲内心自卑,加上爷爷对母亲的不满,没有人可以倾诉的母亲开始变得焦虑狂躁,最后选择结束了自己,那年我十岁。我的父亲后来下海经商常不回家,爷爷对我不闻不问,后来父亲再婚,我就成了家里多余的人,直到我上大学离家基本就不回家了。这就是我的家庭,就算家有千金有什么意义呢?”
郝大伟脑回路还没转过弯,他没想到老板会主动谈及家人。
林晓晨说的平铺直叙,郝大伟却能从中体会到一个十岁女孩的孤独,难怪总摆着一副清冷的样子,从小养成的性子啊。
“你怨恨你的父亲?”
“不,我现在不恨他了,我只是不能像女儿爱父亲那样爱他。我怨他对母亲和我的逃避,他哪怕选择离婚我都觉得他是个男人,可是他就这么不闻不问的任由母亲发疯,母亲走了,他又不敢见我,怕看到母亲的影子也怕正视自己的懦弱。”
“每个人对家的感情外人不好评论,毕竟不是当事人,没有一点一滴的经历那些。大家现在总在说原生家庭,这是做儿女无法选择的。我的家庭看似单纯,但是物质的匮乏很容易击碎一个人的骄傲。我父亲过世,母亲本来在镇里的糖果厂工作,后来厂子倒闭,我们又不像其他亲戚还有土地,我们家就不到一亩的地种点蔬菜就不错了。镇子上也没啥工作,母亲给人家饭馆洗碗、给政府单位打扫卫生、还有收集废品,反正什么都做了。我舅舅给母亲又找了一个鳏夫,收了人家的聘礼,我母亲不同意,和舅舅吵起来,最后闹得两家近十年没有走动。我姨妈还能帮衬一二,在小地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姨妈也力不从心。我的那些叔伯就更不提了,只顾自己的小日子,没过来抢房子已算仁至义尽。我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我记得家里最难的一次学校里要买校服,我妈怎么都凑不够钱,她最后把姥姥留给她的一个银镯子卖了,那算是母亲最值钱的东西。那时的我常常幻想如果父亲在,如果我的家很有钱,那么我要怎样怎样…现在想想当时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贫穷真的限制一个人的想象。我当时就想我要有钱了,我要给我妈买一对金镯子,我要天天吃肉。”
郝大伟说的声音很轻,就好像哈出的那口气,风一吹就会散了,那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穿越时空的记忆,在眼前幻化出一副少年的模样。
“我不想让你来,一是怕我妈身体累着,二是你明天就会见到什么叫富在深山有远亲,我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齐聚在一起的盛景。你的父亲即便不关心你,你都是现在的我和曾经的我仰望的存在,你们一生下来就注定的地位阶层,你们手里掌握的资源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如果我从小生活在你家隔壁,那么我们绝不可能成为朋友,我会嫉妒你,嫉妒会催生仇恨,我会往你的碗里扔死青蛙,死虫子,反正是恶心你的一切东西。”
林晓晨静静的听着,望向远方的黑暗,她平静的说道:
“你不会,你不是那样的人,那些大孩子骂你打你你也没有记恨他们,苏小花那样对你你都能原谅她体谅她,你就是歹竹出好笋,天生一股正气。”
郝大伟低着头笑了,他的耳根有些泛红。
“你抬举我了。不过我小时真的很调皮,过年放鞭炮,一大早我们几个男生聚在一起搜集那些哑炮,然后找那些鸡粪牛粪还有人的,把炮插进去,看着有人过来了,赶快点着迅速跑开,然后…”
“恶心死了!”
“我们男孩子管它叫炸屎,那些被我们恶心的人最后总会找到家里面,大人少不了一顿打。”
“呵呵”小时的事情让郝大伟心情开朗。他搓了搓冰冷的手,拿出一副手套递给林晓晨。
“我感谢我曾经经历的一切,是它们让我变得勇敢坚强,我现在拥有的和获得的都来自生活给予的馈赠。就说历史上那些皇室家庭哪有什么亲情可言,胜则为王败则死。这其实就是皇家选继承人的一种优胜略汰,胜出的都是孤家寡人。你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但也是它让你变得坚强勇敢和独立,换一种思路去看,也许会释然,我们做子女的不能选择父母,同样做父母的也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儿女。”
林晓晨把手套还给郝大伟,被灌输了一晚的心灵鸡汤,心情舒畅。
“我不冷,你戴着吧。我觉得你要是不做艺人真的可以选择做心里医生或者老师,可以拯救很多误入迷途想轻生的青少年。”
“做不了,我们也年少轻狂过,青少年怎么可能这样安静的听我唠叨,他们都是不撞南墙心不死,只有像你我这样从生活中跌爬滚打过来的才能听的懂。有时候劝解别人也要讲时机的,不是我想说你就愿意听。”
回到房间,林晓晨才感觉到手脚冰冷。
“听着心灵鸡汤,是不是内心富足又温暖。”朱莉揶揄道。
“你也会偷听别人谈话。”
“这需要偷听吗,你俩就在我的窗户下说话,声音又没避讳谁,想不听都难。不过这个郝大伟说话还是有些水平。”
“嗯,我真的有点被他说动了。”
“他说的那句劝解是要讲时机的我很认同,同样的话我要说你肯听吗?”朱莉质问道。
“真不好说。”
“看吧,一切都始于颜值,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小镇的晚上无需隔音措施,非常安静,即便年三十,过了十点就寂静无声。第一次睡炕的林晓晨和朱莉一夜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