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小巷子里,光滑的青石板反射着月亮的光,让本该漆黑的巷子有了些许光亮。
老旧的石墙下,几片初雪落在少年的鼻子上,这少年的腰间别着一把大剪刀,此时正坐在一个漆黑的长凳上,靠着石墙歇息着,见到了鼻翼上的几片落雪,觉得有些凉,便伸手摸了摸鼻子。
眼前这位少年,名为慕。
少年慕是一名剃头匠,平日里的工作就是走街串巷,吆喝着剃头剃头,收成虽然不高,但是养活自己和家里的那位小祖宗倒是够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生意竟是这么差。
他看着自己的剪刀,思绪万千。说到剪刀,这还是自己小时候和其他扒手们打架抢来的。
他坐直了身子,用力的扭了扭腰,骨头之间咯吱咯吱的声音徘徊不断,年岁不大的他,却因为终日扛着他坐下的长凳而患上腰肌劳损与严重的肩周炎,无时无刻的疼痛虽然难受,但他却早已经习惯了。
“好无聊呀。”少年百般聊赖的揉着肩膀。
咕————一个奇特声音响起,他的肚子在报时辰。“可真是希望能来些生意啊。”这少年低头说到“来些生意,我也好趁早回家吃饭嘛”话罢,他抽了抽鼻子,低头捡起了一枚石子,手上一用力,向着巷子那深处的黑暗中扔去。
“咚”。片刻,石头落地的声音传来,但与此传来的,还有一个干瘪的女性声音怒吼道:“谁家的小王八羔子,大半夜的扔什么石头啊!”这少年一惊,他是万万没想到会砸到人的,当即放下剪刀站起来向着声音的源头跑去:“对不起王婶,我不知道前面有人。”
眼前来人是一个身穿大花絮袄的丰庸妇女,颧骨高高的突起,狭长的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位少年,轻撇起嘴角:“呦,这不是小慕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开着摊啊?”
她看到眼前这位少年,心中的火气顿时消了三分,少年苦笑一声回答道:“没办法,小鱼儿说她想吃糖,但是我哪有钱去买糖啊,只能多挣些钱来。”少年看着女人脚下的石子,脸色一红,紧忙又问道:“实在是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想到前面会有人。”
“哎,没关系的,王婶知道你小子不是故意的,不会怪你的”王婶笑了一下,王婶明白,眼前这位少年每日都来巷子里给人剃头,便是有时有人忘带了钱,他也只是笑着说,‘没关系,下次再给吧。’
这般善良的少年,她又怎么忍心去深究呢。
说着说着,王婶像是想起了什么,疑惑的问到:“但是你怎么会今天来呢,今天也不会有人来剃头的呀。”
小慕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为什么啊?”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竟然这么久了,一个来剃头的人都没有。小慕不由得思绪万千。王婶听了之后愣住了“你不知道么?今天可是正...”
“小慕!”话音未落,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随后就见到一个穿着碎花衣裳的小姑娘蹦跳的从巷子的路口跑了过来,“小慕小慕,我来找你剃头了!”小女孩笑着开口说道,吐出的白气被她的小帽子给挡住,形成了一滴滴的水珠,滑落在她的脸上,给她小脸冻得通红。
“小鱼儿!我可是你的小舅舅,你怎么能直接叫我小慕!”小慕仿佛在批评她,但脸上带着笑意却出卖了他。“我不管嘛,我就要叫你小慕,每个人都这么叫,我当然也要啦!”小鱼儿抬着头,撒娇起来,突然间,她的表情凝固了,她望着小慕身后的大花棉袄,冷冷的问道:“小慕,这是谁。你才出门多久,就找了一个小三!呸,男人!”
小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捏住自己的中指,冲着小鱼儿的头上就是一个脑崩。“唔...”“谁教你的这些话...你怎么一天天不学好了!”话罢,他回头冲着王婶歉意的说到:“不好意思王婶,小鱼儿年龄还小,不懂事。”王婶也是额头上涌起了一丝黑线,不懂事?现在的孩子不懂事都这样了么...不过她终究是不能和两个孩子一般计较,当即笑着开口:“嗨呀,没事没事,话说小鱼儿不是来找你剃头的么,那王婶就先不打扰你们了,我还要回去烧炕呢。”说完,王婶转头捂着腰走去,走时候嘴里还小声念叨着,“这时候,外甥女还来找舅舅剃头,真是怪事了。”可惜,这句话,小慕他们确是没能听到了。
目送着王婶离开,小慕牵着小鱼儿的手,走回了长凳处,目光柔和的看向小鱼儿,是啊,这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小鱼。
说是亲人,但是其实也只是在同一个扒手院里长大的,小姑娘总是挨欺负,而自己又是孩子王,每次见到有人在欺负她,都会上去打跑那些人。一来二去,小鱼就对她产生了依赖感,乃至后来小慕从扒手原子被赶了出来,无论做什么事,小鱼都是形影不离的跟着的(虽然是挨饿),至于自己为什么说是她舅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应该只是想要给这个孩子一丝真正属于家的温暖吧。
“小鱼儿。”“嗯?”小慕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想来找我剃头,之前你可是从来都不让我给你剃的。”
小鱼听了之后低下头,用脚踢着石子,没错就是小慕刚才扔的那枚,他觉得这个石子这么圆,有纪念意义,所以就捡回来给小鱼当玩具了。“我可是女孩子,女孩子怎么能剃头呢,女孩子还要留及腰长发呢...”
小慕沉吟两秒:“你是女孩子么。”“砰”一颗石子迎面飞来,此时,他突然就理解了王婶为什么走的时候要捂着腰了,原来被石子打一下居然这么疼...
他捂着脸,瓮声翁气的说到:“那小鱼你先坐下吧,我先给你剃头。”小鱼很听话的捡起了石子之后坐下来,摇头晃脑的等着小慕的围巾披上来。
小慕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眼前仿佛播放起了幻灯片,播放的是他们两个的片段,他嘴角扬起,想不到,一眨眼,小姑娘都已经这么大了。“快呀,磨磨蹭蹭的干嘛!”小慕这才回过神来,紧忙的给她披上围巾,要知道这位小姑娘才是真正的祖宗,她可万万不能不开心。
“喀咔”剪刀声响起,片刻之后,一个留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一个假小子。
穿着碎花衣服的假小子。
随着最后一剪刀落下,一个不明物体也跟着头发掉了下来。“嗯?”小慕低头捡起来一看,是块糖。他疑惑的看了小鱼一眼,
谁知那小姑娘竟是回头冲着他笑了起来,“小慕慕,生日快乐。”
是了,他们从扒手院子被赶出来那天,就是正月初七,那天,他用身上仅有的两分钱买了一块糖,给被冻得流鼻涕的小鱼吃。从此以后,那天便是他们的生日,新生日。
小慕的心里五味杂陈了,他知道了为什么小鱼早晨说想要吃糖,他明白了小鱼为什么要这么冷的天来找他剃头,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但是他却还是被感动了,身为一个孤儿,他最渴望的就是关心。
小慕红着眼眶,把那块糖掰开,给了小鱼一块大的,剩下的放到了嘴里,口齿不清的说到;“走,回家!”
布满了爆竹残留的纸屑与硝烟味的悠长的土路上,一名少年,腰上别着剪刀,牵着姑娘,扛着个长凳子,走在上面。
小慕的家,离青石巷很远,大约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可他依旧要每天都去那条青石巷吆喝。所以这条路,他已经走了无数遍,无比熟悉,但是今日,他却发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孤儿与生俱来的谨慎,让他松开了牵着小鱼的手,拔出了腰上的剪刀。
这条路————从没有过马蹄印。
“呦,这不是剃头那个小子么。怎么,今天还带了女娃子?”一个声音如同惊雷乍响。
一批穿着黄衣的人走了出来,打头的人胯下骑着一匹干瘦的老马。
“你们是谁。”小慕努力的保持着淡定,他尽量大声为自己壮胆,却不知自己声音已经发颤。
“我们?我们是青龙寨!小子,识相的,就把你身边的女娃子给留下,再给大王剃个头,要不然没你好果子吃!。”骑马那人身旁的狗啃头张口说到。
看来,他们今天压根就没想让小慕他们两个人走,一旦他们回去报了官,区区一个山寨,还没能力与官府对着干。
“啪”只见那大王从马上飞跃而下,反手就给狗啃头一巴掌
“混账!你不知道现在是正月?你是巴不得我舅舅去死是么!”
正月?小慕明白了之前那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了王婶那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小慕...你快跑...”他身后的小鱼悄悄的说到,小慕苦笑着看了一眼小鱼。
“他可没想让咱们活着离开...”那大王确实耳朵尖,一尺远都可听到小鱼的耳边话。“跑?哼,一个都别想走!拿下!”只见他大手一挥,那一群山匪就把他们围了一圈。
“早知道,可就不给你剃头了,可真是邪门啊。”小慕苦笑的说到,小鱼听了也是无奈的说道:“死到临头了你都没个正形。”
这时,小鱼突然抢过来小慕的剪刀,不舍的看了小慕一眼之后,声音颤抖的闭上眼说道:“小慕,你快逃吧,我落在他们手里也是受罪,还不如自我了结了。”话罢,她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水,滴落在剪刀上。
话音刚落,就在小慕刚反应过来时候,直接戳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迸出了足足五步之远。
少年愣住了,随即跪倒在地上,双目呆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人,怎么就,就这么死了....
说起来也是冤枉,他本就是每日要背着个铁长凳走街串巷,基本日日都要六七个时辰,也时常会给人剃头剃的不满意,他还要背着铁长凳被追得四处跑。
今日见到这群山匪,虽是紧张,但却七分都是装的,他只是在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让山匪们放松警惕的机会,你以为他会趁着这个机会,扬起剪刀,雪中单刀戮马匪?
不,他是想创造一个逃跑的机会,虽然他没有功夫,但是他的腿功绝对称得上一绝,带着小鱼逃跑不成问题,却不曾想...
少年跪在血泊中,拼命的揽着血泊中的血,仿佛是想要把这些血装回她的脖子里。但片刻之后,他停下了动作,无力的瘫倒在血泊中,双目无神,干哑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呵,算我倒霉,杀了我吧。”
没有感情的话语让众多山匪都停住了脚步,山匪们不由得看向大王,只见大王点了点头,那狗啃头就走了出来,站在了小慕面前,扬起长刀,那刀光仿佛与月亮合一。
而今夜,万里无云。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晨曦还未浮起,月光还未消散。
布满了爆竹残留的纸屑与硝烟味的悠长的土路上,一名少年,抱着姑娘,倒在血泊中。
那被两人鲜血染红的剪刀,中间的枢纽早已经不见踪影,两片剪刀分别躺在二人身边。
血红的月光,赤色的刀芒。